“芍药。”他的声音依旧是温润的,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到底是林家的人,还是把他还给他们吧。”
“是。”
大雪纷飞的雪夜里,只见雪地上银光一亮。
没有声响。
尸体在落地前就被人接住放在地上拖着,甚至芍药嫌弃他长得难看,还是拽着脚踝用他的脸紧贴着地面拖得。
倒也不怕会留下血渍。
毕竟大雪一落,惶惶天地间就又是一场新白。
不会留下痕迹的。
比起担心留下痕迹,沈忘尘果然还是更担心白栖枝更多。
听说小姑娘从回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众人喂药也喂不下去,用浸湿的青布敷在额头上也没有用,沈忘尘真担心再这样烧下去,白栖枝会烧成一个傻子。
“沈公子?”留下来照看白栖枝的侍女还在为白栖枝浸湿新换的青布,见沈忘尘进来不由得一顿,下意识看了眼床上还在发高烧的病患,嗫喏道,“主母她热度一直不退,我们喂药也喂不进去,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实在是……”
“给我吧。”
看着沈忘尘伸出的手,侍女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他平摊着的莹白掌心中,欠身一礼,有眼力见地同芍药一起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白栖枝和沈忘尘两人。
昔日都是白栖枝去他房中照顾高烧不止的他,这次沈忘尘还是第一次照顾病中的小姑娘,也算是另一种“攻守之势异也”。
托静养的福,他这几日身子好了不少,甚至还有力气用掌根磨蹭着木轮自己推着轮椅前行了。
小姑娘难受得像只幼猫般蜷缩着,眉头紧皱,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胡话。
沈忘尘费力地将自己挪到白栖枝身侧,将濡湿的青布盖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努力侧身倾听才听到她那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要……不要杀他们,不要杀我的家人,不要,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不要给他生孩子,我不要给任何人生孩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可是锦儿,我不是什么疯子,我是你的娘亲啊,是我生了你,是我剖开我的血肉生出了你,为什么在你口中我会不配活在这世上呢?”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在这儿,我不要……唔……好多水,喘不过气了,我喘不过气了。”
“——我是要死掉了吗?”
梦里的白栖枝不知坠入哪一方梦魇,一会儿是府内灭门惨状,一会儿是林听澜和沈忘尘用锁链把她捆住逼她生孩子,一会儿是自己生完孩子后被困在内宅成了疯女人,一会儿又是自己的骨肉与自己离心离德,说她不配活在这世上。
她到底没能为家里人报仇,到底活成了那惨烈又哀怨的一生。
然后,然后她又回到了那片湖里。
冰冷的湖水剐蹭着她的脸颊,她能感受到水在朝她头顶上方浮动,她屏住气息,想要就这样坠入那片温暖又黑暗的湖底。
可一刹那,那种恐惧的窒息感又将她团团包围,她想要呼吸,可涌入口腔鼻腔内只有大片大片的湖水。
它们挤压走了她肺部的最后一丝氧气,白栖枝只觉得眼前昏黑。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救救我,救救我。
——无论是谁,只要能救救我就好。
——谁来救救我啊!!!
“呼吸。枝枝,快呼吸——不要屏气,呼吸——慢慢的,不要急,不要紧张,一点点来就好……”
是谁?
是谁在透过厚重的湖水传来温润的声音?
他说呼吸,不要屏气,要呼吸。
可白栖枝不敢呼吸。
她怕自己一呼吸,被湖水涌入的窒息感又会将她包围。
“唔……”白栖枝咬紧自己的舌尖,竟将舌尖咬出铜臭味来。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枝枝,不要怕,没事的,没事了。你不在湖里了,你在岸上。你不要怕啊,试一下,不要屏气,一点点的呼吸,不会有水涌进来了,不要怕啊。”
真的,不会再有水涌进来了吗?
她真的……
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