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进申出,这是内阁衙门铁打不动的办公时间。离辰时还差半刻,庞柏文就进了内阁院子。
这内阁院子共有三栋小楼,正中间一栋飞角重檐,宏敞富丽,为阁臣办公之所。东西两边各有一座小楼,南边三间卷棚,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隶,都安置在此处。
走进楼内,是一处宽敞的大堂,大堂四周都是游廊,阁臣们的值房门就开在这游廊之上。
庞柏文走进自己的那间值房,值班的小吏看到他,手脚利落地端来热茶。
不过庞柏文还没来得及喝,就被通知元辅找他。
顾廷川的值房与庞柏文相隔不远,他理了理朝服,缓步走过游廊,走进顾廷川的值房,看到他端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一份奏章。
看样子是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他注意到书案横头的邸报,是翻看的,显然已经看过了。
“元辅,您找我?”他笑问道。
顾廷川点点头,指了指案头的那份邸报,“你看看。”
通辽州的邸报,程正初送来的。里面详细说明了青石县的灾情十分严重,百姓卖儿卖女,且已有流民逃荒到其他地方,希望朝廷能再多拨一些银两用来赈灾。
最后一句话提到另一件事,青石县灾情另有隐情。
庞柏文快速看完,指着那最后一行话说道:“元辅找我是为此事?”
“说说看。”
“青石县旱灾一直得不到解决,这其中必然有马宇寰的手笔。程正初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才会语焉不详地说这么一句。且此事左大人是否知情尚未可知,若……”他睃了他了一眼顾廷川的神色,谨慎措辞道:“若真如此,程正初此举遍有诬陷之嫌,反倒落人口舌。”
他说的这些顾廷川自然也想到了,能入阁的自然都是朝堂里的佼佼者,从微末之处看透时局的本事算不得什么,关键是看透了以后呢?
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沉吟片刻,顾廷川道:“赈灾事宜最要紧,让户部将赈灾所需银两拟个章程出来,一应照办就是。大旱之后总有蝗灾,疫病,为防民变,让东营守备军派一队步兵一队骑兵,由齐泽带领,即日赶往通辽州,协同当地府兵,以应不测。”
庞柏文点头称是,他原以为顾廷川会抓住时机找出马宇寰的罪证,顺便拉左仲秋下水。就算不能拿住左仲秋,也能打压打压朝中以左仲秋马首是瞻的势力。
没想到顾廷川完全不提这件事,这就让庞柏文摸不清了:顾廷川是真的没这个想法,还是另有安排,但对他有所隐瞒?
他进一步想到,如果顾廷川真的另有安排却不与他通气,那是否说明顾廷川对他不够信任?
庞柏文思及此,怏怏道:“那马宇寰,不查了吗?”
顾廷川刚要往嘴里送的茶盏停在半空,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庞柏文身上,道:“有齐泽护送赈灾粮饷,可以减少一路上官员的盘剥,程正初就能尽快解决青石县旱灾。有钱粮在手,又有齐泽从旁协助,程正初定能腾出手细查马宇寰。”
庞柏文一时疏忽,没想到这层,心里懊恼,“元辅高见,下官疏忽了。”
顾廷川摆摆手,“此事说来容易,不过还得辛苦你多费心。”
“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一墙之隔,左仲秋正在他的值房内大发雷霆。他把一封信狠狠摔在地上,横眉怒目,鼻前两揪山羊胡子被他气歪了:“真是岂有此理!这个马宇寰真是反了!反了!”
户部侍郎倪海岚垂首立在一旁,左仲秋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言语。
左右的人已经屏退,只剩下他这个左仲秋的副手收拾残局,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那封信上,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信的马宇寰送来的,上面先是把左仲秋赞扬了一番,极尽溢美之词;接着表忠心,说自己对左仲秋如何景仰;最后期期艾艾地说,此前赈灾的银两被他吞了一点,怕程正初细查时漏出破绽,若真时运不济,希望左仲秋能搭救他一命,他日后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深恩。
其实如果只是如此,那倒好办了,把那亏空如数补上,看在左仲秋的面子,朝廷也不会深究。
坏就坏在马宇寰有一份账册,上面详细记载了他他因何事在何地贿赂了哪位官员多少钱财,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册。
马宇寰做这本账,本意是怕自己日后落难无人搭救。他想以账册为威胁,本着我活不了那就都去死的原则,把所有拿了好处的人和自己绑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候不救也得救。
不得不说,此人心肠歹毒。不过账簿实在是一步臭棋,下下策。那些账簿上记录在册的人,恐怕这会在心里咒骂他他早点下地狱,怎么可能真的搭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