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谷深处,翠竹掩映的木屋门窗紧闭。浓稠的药气混合着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气息,从缝隙间渗出,沉甸甸地压在午后的山谷。鸟雀噤声,连风都绕开了这片区域。
屋内光线被刻意调暗,仅靠几束从天窗垂落的凝练日光,聚焦在中央的乌木方桌上。
李沉燕赤着上身,盘坐桌心。双目紧闭,脸色是失血过多的青白,细密的冷汗沿着紧绷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左肩胛下方,那处“七杀透骨钉”留下的伤口被彻底清理,皮肉翻卷,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幽黑寒气正从中缓缓渗出,缭绕不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附近的皮肉痛苦抽搐,带动整个左半边身体细微颤抖。
乌木桌周围,七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按玄奥方位摆放。幽碧的灯焰无声燃烧,散发出带着奇异药香的暖意,勉强抗衡着伤口弥漫的刺骨阴寒。空气粘稠如凝固的油脂。
卢先生立于李沉燕身后,褪去了月白罩袍,靛青短衫袖口紧束,额上亦沁出细汗。他手中并无悬壶杵,取而代之的是七根闪烁着不同光泽的金针——长针如毫芒,短针似牛毛,针尾或赤红如火,或幽蓝如冰,或温润如玉。
他目光如尺,寸寸扫过李沉燕赤裸的背脊,最终凝在那不断渗出寒气的伤口。指尖捻动,一根通体赤红、针尾似有火焰燃烧的长针,被他以极缓慢、极沉稳的速度,刺入伤口上方一寸的“天宗穴”。针入三寸,针尾赤芒骤亮。
李沉燕身体猛地一震,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仿佛烧红的铁钎捅进肩胛骨,一股岩浆般灼热狂暴的力量顺着赤红长针涌入被阴毒侵蚀的经脉,瞬间与盘踞其中的“七杀透骨钉”寒毒猛烈冲撞。
冰与火,极致酷刑在体内爆发。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青筋如虬龙在皮肤下贲张跳动。豆大的汗珠浸透全身,顺着肌理滚落。牙关死死咬住,牙龈渗出血丝,才将撕心裂肺的痛嚎压回喉咙深处。身体因剧痛不受控地颤抖,带动乌木桌发出细微呻吟。
卢先生眼神锐利,对痛苦视若无睹。指尖再动,第二根通体幽蓝、针尾凝结寒冰的短针,精准刺入伤口下方半寸的“肩贞穴”。
李沉燕身体剧颤,一声破碎的抽气从齿缝挤出。极致的冰寒瞬间将他吞噬,比体内肆虐的寒毒更刺骨。那幽蓝短针带来的寒意,如同九幽最底层的罡风,瞬间冻结了灼热的岩浆流!两股截然相反、都足以摧毁经脉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绞杀!
窗外廊下。
陈锈笙背脊挺直,站在那束穿透窗纸的昏黄光柱边缘。素色布衣依旧显得空荡,但肩背的线条已不再脆弱得令人心惊。阳光勾勒着他清瘦的侧脸,褪去了死寂青灰,显出一种温润的玉色,脸颊也隐有丰润。
他双手垂在身侧,指节却无意识地深深抠进掌心,留下几道白痕。屋内每一次压抑的闷哼,每一次桌面的细微震动,都像无形的针,扎在他沉寂的心湖深处。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透过窗棂的缝隙,死死锁在屋内那个因剧痛而痉挛的身影上。
他看到李沉燕绷紧如弓弦的背肌,看到汗珠滚落汇成的小溪,看到左肩上那狰狞伤口中不断逸散的幽黑寒气,也看到卢先生手中那几根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金针,正一次次刺入李沉燕的要穴。
每一次落针,都仿佛刺在他自己的神经上。
他记得那寒毒蚀骨的滋味。记得丹田被寸寸撕裂、功力如流沙般逝去时那灭顶的绝望。而此刻,李沉燕体内冲撞的,是比“蚀骨散”更阴诡的“七杀透骨钉”,还有那取自九阴冰魄蝎、霸道无匹的火毒!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焦灼与无力的暗流,在他沉寂的眼底翻涌。他站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紧握的拳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屋内,炼狱仍在持续。
卢先生心无旁骛,指尖稳定得如同磐石。第三根温润如白玉的针,刺入“肩井穴”,试图调和冰火。第四根闪烁着微弱金芒的针,刺入“曲垣穴”,护住心脉……
随着金针不断落下,李沉燕的身体成了最惨烈的战场。赤红与幽蓝的光泽在他皮肤下交替明灭,时而半边身体滚烫如烙铁,皮肤赤红,青筋暴突;时而半边身体冰冷如玄冰,覆盖白霜,肌肉僵硬。汗水早已流尽,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血珠从毛孔中渗出,在皮肤上凝结成红白交织的可怖纹路。
他的意识在剧痛的潮汐中沉浮,几次濒临涣散的边缘,又被腰间那块紧贴肌肤、冰冷坚硬的铁牌传来的触感拉回。讨债……牌子……陈锈笙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破庙里塞给他铁牌时那只枯瘦如柴、却带着玉石俱焚力量的手……
一股近乎执拗的狠劲支撑着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任凭冰火在体内肆虐冲撞,将经脉撕扯得千疮百孔。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第七根、也是最长的一根、通体流转着混沌灰芒的金针,被卢先生以极其缓慢而凝重的姿态,刺入李沉燕头顶“百会穴”寸许时。
异变陡生!
李沉燕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不再是痉挛颤抖,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烈震荡!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深处赤蓝两色光芒疯狂交替闪烁!
“噗——!”
一大口粘稠的、颜色诡异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那淤血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暗红与幽蓝交织的浑浊色泽,落在地上,竟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凝结成一块半冰半火、冒着诡异寒烟与热气的血块!
就在淤血喷出的刹那,他左肩伤口处逸散的幽黑寒气骤然一滞!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那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毒气猛地倒卷而回,缩回伤口深处!伤口周围的暗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显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虽然依旧狰狞,却不再有那令人心悸的阴森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