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皇帝叹气,温声道:“朕就这一个妹妹,从小宠到大的,前驸马肖想了不该想的东西被朕砍了,朕一直想尽力补偿她。去非,你能理解朕吗?”
“婚嫁之事朕不会勉强你,只是若公主想要,你不妨就多去陪陪她。眷殊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朕给你准些假。”
哦,让他做入幕之宾,做面首。
也就他这个皇帝,不觉得让丞相去赔笑荒唐。
屈鹤为看着搅混水的皇帝,想着别有用心的公主,心道:陛下啊陛下,你实是天下最不了解公主的人。
他深深一拜,顺服道:“臣明白,谢陛下恩泽。”
皇帝换来小黄门,带笑道:“真正的恩泽在这儿呢——太后炼出的新丹药,朕留了一颗给你,丞相要不要尝尝?”
黑底红纹的药丸在玉盘里发着幽幽的光,底下还有淡淡的红漫开。
荒诞爬上屈鹤为的心头,像一只他曲意纵容的壁虎,也许有一日他会猛然将它摘下甩开,也许永远不会。
当他走出皇宫,踏上相府的马车,感到那只壁虎顶坏了他的心脏,正穿透他的胸腔,而那条断尾粘在食管上。
一瞬间锥痛与恶心迸发,他头眼发昏地朝后倒,就要跌下车去!
然而后颈一勒,他的衣襟被从车厢里伸出的一只胳膊拽住了。
他瞧着不该出现的少年,尚来不及看清他神情,一柱鲜血便撞打在那人脸上。
马夫惊得急呼“大人!”,然而屈鹤为按住了他,带着半面血点镇定道:“不要声张。”
到了车厢里,晏熔金正用帘帐抹着面上黑血。
屈鹤为没力气说话,阖了眼并不管他,身体像波涛上的叶子般,随着路颠簸。
有好几次,晏熔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然而下一刻他又难以自抑地咳起来,喉间嗬嗬响,隔老远仿佛也闻得见血沫味。
“看够了没?”屈鹤为蜷着腿,躺倒在坐榻上,膝盖顶着心口,与那只壁虎搏斗,然而语调却是刻薄的,大抵浑身的劲都在口舌上了,“只有偷偷爱慕我的小姑娘,会这么看着本相。”
晏熔金置若罔闻:“我来拿陈长望的锦囊。”
见他不羞不恼,屈鹤为没劲地将脑袋缩回怀里,闷闷道:“没了,当时不要,过时不候。”
他交叠盖着脑袋的双臂下,只露出一截线条单薄的下颌,看不见了平时戏谑欠揍的表情,竟叫人错觉他有几分可怜。
晏熔金在心里比对着他与苍无洁的病证,因着那份相像,心里又升腾起没完没了的悲哀。
他已找到了自称“可堪一试”的医官,可惜让他寻解药的人,已经不在了。
隔了这么久,还是不能提“苍无洁”的名字,只是想到,就好像浸入一片寒雾,十天半月都无法干透。
鼻腔还是发酸,连通眼睛。
“你的毛病,我见过,应该死得很快。”
屈鹤为终于有些烦躁,他放下手臂,露出被按在额上的乱发,眼睛藏在其间笑意全无:“怎么?要我对你说‘恭喜’?”
他喊停了车,从坐榻底下抠出两只锦囊,抛狗骨头似的扔给他——“拿了快滚,不然把你剁了包锦囊里!”
晏熔金握紧了,起身俯视他:“还差一个。”
屈鹤为眉头紧皱,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在晏熔金捏紧找到的第三个锦囊跳下车的那刻,粼粼春光与聒噪鸟鸣吞没了他,而车厢里的屈鹤为“哇”地一声吐尽了最后一口温热的血。
无尽的冷扑上来,右相府中的医官给他扎了针,要是他醒着,定然不会在每下进针时都蹙眉屏息。
“不省心。”医官瞧了会儿,往他脑壳弹了个指蹦。
“愈发大胆了。”屈鹤为强撑开眼皮,字眼拣得严重,言语里却无斥责之意,“我看你不该叫‘云起’,改叫‘揭竿而起’好了。”
云起说:“我看你胆子才大,那老妖婆的东西你也敢吃!你又不是没在御药院待过,不知道那里头的乌烟瘴气......我看你这样作践身体,还能有多少活头!”
屈鹤为熟稔地转了转眉中的针,银光闪进他眼睛,被思索的镖刃震碎。
他望着入室白光,喃喃开口:“六年。”
“什么?”
他猛地拔掉了歪斜松脱的针,弹坐而起捉紧云起的臂膀,眼里炸开蜡烛最后一刻的大亮,灼得云起竟心生恐惧——“我只要六年,平北夷,清君侧!”
云起按着他肩膀躺下去:“六年够吗,王眷殊借着去井州剿匪组建护卫军,现已达万人,有风声说,她要佯装北夷犯边,牵制禁军,然后好长驱直入乘虚篡位......”
屈鹤为叹气:“早着呢。让探子小心着点,恐怕是王眷殊故意胡说八道逗我玩呢。”
王眷殊想方设法试探他的态度,放风声是一件,求赐婚也是一件,一副非要把他拉上贼船不可的态度。
然而他只忠于自己的君王。
“就是加上王眷殊,六年也够了。”
云起又掐了他的脉,眉头打结、很糟心地承诺:“我尽力。”
“要是我不在,你早在吃下第一颗长生丹时就命不久矣。”
“是啊,我和陛下的命都是你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