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这罪魁被冷水刺了口鼻,一口先前强压的血猛然泛起,正全喷在晏熔金眼皮面颊上。
如迅疾然而骤过的暴雨,惊打菡萏。
晏熔金惊得顾不得被糊了眼,连声问他:“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中毒?内伤?”
那人之声却在他耳边炸开第二趟暴雨。
“是皇帝喂我吃的,”屈鹤为滚烫的颊肉紧贴他颈侧,摇头时呵出的气打在晏熔金皮肉上,仿佛将他身体里的痛苦也过度给他,“那可是好东西,长生的,谁不想吃?”
他的表现与他的话截然相反,咳起来如断喉的嗬嗬响声,整个人一蜷复一软。
霎时间,千百个猜疑想法自晏熔金心底浮起,如同向上的钩子,等着哪一个稍微坐实,就要将他拖下去。
然而来不及发问,就在当下这刻,远处马蹄渐入耳来,在人拐子拉上院门、晏熔金惊声连问伤患时,一匹高头大马猛地撞进院子来!
俊黑的马匹被门撞痛了蹄子,发出尖锐嘶鸣,被主人揍了脑袋才老实下来。
那马上之人,乃是一红袍女子,衣襟猎猎、神情倨傲,一挥手,后头未落地的尘雾里的人马便气势汹汹冲垮了院子,将所有诚惶诚恐的人围了起来。
她道:“何人扰了本公主策马?全抓进来治治这不敬之罪!”
各人面色各异,人拐子急忙磕头请了罪。还有没眼色的手下妄图讨公道,说“本就是你的马闯进来”,立时被拐子踹了一脚在面门上。
公主踏着马在院中绕了一圈,直到目光逡巡过靠着人吐血的屈鹤为,她轻轻勾了勾唇,才开口说了仨字“给本宫”,憋不住的狂笑就从她眼角迸出,破坏了她邪魅狂狷不羁的架子。
但最后她还是在众人既惊且惧的注视中,顽强说完了她的台词:“这姑娘脸真白,看得本宫心疼,给本宫抬回去让御医好好瞧瞧!”
屈鹤为半边唇角微微提起,在公主揶揄的神情中呸出口血沫,懒声道:“有劳了。”
公主不满意他有气无力的寡淡反应,得寸进尺道:“把另一只交颈的鸳鸯也拖回去,本宫看,今天也就这两个美人谈情说爱有些意思。旁的人丢给管事嬷嬷,查清底细教训教训。”
原先被拐的人趁话间喊冤:“我们都是叫这拐子拐来的!公主您瞧,我们手脚还都绑着呢,冲撞您一事乃是被迫的,还请您放我们回家。”
一排被绑来的倒霉蛋都瞪大了眼,等待着审判落下,看是柳暗花明,还是又入虎口。
不过这回公主扭转马头连眼神都没给一个,是她身后出来个眉眼如刀的女官,冷声道:“公主府里的人自会明察秋毫,你等当前不必多话,安心被带走就是!”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挤挤攘攘的院子归还于无处舒展的凉风。
只有晏熔金仍瞪着眼,良久才将那两个字如滚沙砾般,艰难自喉头滚出——
“采......真?”
那女官沉稳有威,握着马缰身板笔直,如松之坚忍石之嶙峋,当下闻声侧目来。
两双交汇的眼瞳映出彼此,她绷紧的鼻唇于惊愕中松开,于低垂的眉梢和圆钝的眼头中透出三分熟悉。
然而在望见屈晏二人亲密的姿态时,又收起了那点不切实际的猜想,只对侍从道:“那两人诡计多端,分开绑去公主那里!”
嘚嘚的颠簸本该叫晏熔金不安,景色飞驰而过,然而无半片眼色印在他眼中。
他激动而忐忑地想着:她活着、晏采真竟然活着!
她是如何成了女官,如何为公主做事,如何过到二十八岁?
又是如何与屈鹤为形同陌路、甚则似有渊海深仇的?
他想问一问她,又怕屈鹤为真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叫晏采真连同十七岁的自己也厌恨上了,连几句话也不肯跟他说。
而且,人拐子这事儿蹊跷。
那钻墙角之人放炮,似呼人来救——然而来人是跋扈公主,叫晏熔金无法确定这是巧合还是预谋。
且那公主神态言语间似与屈鹤为相熟,只是故作陌生,不知又是为何。
其三在于屈鹤为,朝堂之上能指鹿为马,平日更是满心奸计,怎会不叫侍从护着,轻易落入人拐之手?
疑问已这样多,还在如杂草似的茬茬冒出。这样思不得解的痛苦中断于挟着他的护卫失了手,叫他滚落地上昏了过去;明朗于他再醒来时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