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鹤为。”
苍无洁眼皮一跳,随即听得眼前人胸有成竹地道——
“你是屈鹤为的人。”
苍无洁怪道:“何来此说?”
晏熔金耐心同他分享自己结论的由来:“你献假龙袍,因为你是皇帝的臣子,奉命以身涉险、深入探查,但不能真背主。”
“你救我,是因为你是屈鹤为的下属,而我是他的人、他的脸面,他要你救我回去。”
“而我终于醒悟,是因你画得出详尽的京观台,因为你不是久居山林的山贼,而是亲眼见过甚至参与铸造的官员。”
“所以,苍无洁,你真实的名姓与身份是什么呢?”
苍无洁叹了口气,反问他:“其一,你又说我是皇帝的人,又说我受屈鹤为支使,而屈鹤为正是人尽皆知的贼臣,不助纣为虐和山匪分一杯羹就是好的了,又怎会让我来此?”
晏熔金一时结舌,磕磕绊绊道:“眼见为实,也许他暗中做着好事呢......”
苍无洁拍手笑道:“怪哉怪哉!就你个犟种异想天开,要是暗地里好事真成了,何来这样多民怨与灾祸?”
接着苍无洁又道:“其二,我画得出京观台,自是因取黄袍时路过亲眼见过,哪有做土匪就要绑在山上一辈子的做法?”
“其三,不是我救的你,要是你吃了人肉与观音土,要是你没有借打滚的动作往土像里塞针、又祸水东引给陈惊生,你早就死得透透的了。我只是——好玩儿,看到你这么想活,帮你一把。”
“毕竟,你软弱、呆笨,被掳多日外头一点风声也无,必然是个芝麻小官,活着也掀不起半分风浪吧?”
这话太伤人。
晏熔金捏紧了尖利的树枝,听得他继续道:“快滚吧——不会连路都不认识吧?哈,别误了我做正事......”
“你,还要做什么?”
苍无洁说:“祸祸匪寨啊,再祸祸平头百姓啊,东抢西抢;哪儿有戏去哪儿看,乱世无情,能活着就要自己找乐子......”
“嘿,握木棍做什么?想打我?小废物,要不喊声爷爷我教你两招......”
他还吊儿郎当笑着,却听晏熔金幽幽道:“爷爷,你旗花掉了。”
苍无洁低头一看,笑声断了。
耳边还飘来带笑的一句——“哟,上头还有官印呢,土匪爷爷和朝廷私通啊,真不可思议,怪哉怪哉!”
苍无洁拾起传信儿的旗花筒,塞进袖袋勒了勒,面上有些发臊:“够了,闭嘴,快滚,不关你的事!”
晏熔金不依不饶地盯着他脸和脖子交界的地方,试图找到些易容的端倪:“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确定你是屈鹤为的人么?”
苍无洁正想一手刀给他砍晕扔出去,闻言捺不住好奇多嘴顺着他问:“为什么?”
灰头土脸的晏熔金得意地笑了。
“骗你的,因为我只认识屈鹤为,诈你的。”
“......”
苍无洁冷笑:“嗬嗬,可惜你猜错了,我是原大饶府知州、现井州副官何观芥的下属。”
晏熔金皱眉:“这谁?”
“和屈鹤为势不两立的清官。也是他曾经的学生。”
晏熔金踹了脚浮土,留下半只坑坑洼洼的鞋印,心道:这人又骗他,要真是屈鹤为死对头的下属——其一,被委以重任了定会好好隐藏,怎会轻易向不清底细之人自爆身份;第二,在得知自己与奸相一伙后,怎会仍放跑自己?
他懒得再费嘴皮子挖出一箩筐接一箩筐谎话,干脆挺直腰背直视他:“好吧,这位清官手底下的小大人,能否大发善心为我指明方向呢,我可不想被抓回去再把你供出来。”
这趟被抓进匪窝,连晏熔金都发现自己变了不少,会栽赃陈惊生、威胁眼前人了。
也会狐假虎威了——
只是不知,那只“虎”如今在做什么......
苍无洁无奈丢下锄头,刚要劳驾双腿跑一趟,带本就在寨子外头的晏熔金找到官道、免得他又闷头自投罗网去,就听见一股疾劲的风自头顶冲来!
他朝后疾退,再抬头时伴随“嗵!”的一声撞响,满地飞土溅上他面门衣摆。
苍无洁心内长叹:易容不易,他又得找个角落撅着,把自己画回命比气短花哨戏子的模样了。
撞出坑来的罪魁正是个白黄粗布交叠成领的少年,高扎的马尾像天空垂下的柳枝,嘴角咬着的长草叶不知是老早耍帅叼上的、还是摔进土里的意外收获。
少年瘸了两步,才正常走路,风火轮似的将掉下的草帽朝背后一甩,略俯身向前,兴高采烈地打量苍无洁——
“去非先生!师父托我问候您老人家——”
他长至耳垂的额发扑棱扑棱抖着,像被孩童扑着的春花。
苍无洁错开半步,歪头去瞧他身后被压进土里咳嗽挣扎的晏熔金。
哈,真是倒霉的无妄之灾。
晏熔金呸呸呸掉嘴里的土,垂敛的眼皮蓦然撑大了,眼黑露得多了而眼白更多:“是你——小道士——陈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