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也就三秒钟,但蓝桥春雪却觉得漫长得仿佛三个世纪。
“没事,我确实对嘉世的旧资产比较熟,”君莫笑扯起嘴角笑了笑,“一叶之秋,是我的曾用名。”只是这个笑容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
蓝桥春雪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站的广播就在催人了,君莫笑挥挥手就消失在进站口。
而再次见面时,君莫笑已再次君临整个行业的巅峰,但居然还是指名让他对接项目,为这事他明里暗里被绕岸垂杨拉踩过很多次了。
“小蓝,你怎么不吃?”
蓝桥春雪被喊回魂,这才发现碗里快被君莫笑夹的菜堆满了。
眼前的君莫笑笑容明朗,漫不经心,和那个立在大厦将倾之际的君莫笑完全不同。那时他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创造的赛博帝国化为尘土,隔着雪白的老头衫似乎都能看见他发抖的心脏。此刻却早已恍如隔世。
“哦,我不怎么饿……”蓝桥春雪有些恍惚地应道。
“关于你说的那个障碍用户友好功能,我赞成你的意见,不能删除,虽然成本增加了一些,但这是不能被省掉的成本。”
蓝桥春雪愣了一下,前面他不是在说自己家庭吗,什么时候扯到工作了,只得含糊应着:“嗯嗯,明天上午还得开会讨论这事。”
“好,我也参加。”
蓝桥春雪差点没拿住筷子:“你也去?”
第二天早上,破天荒出现在会议室的君莫笑简直闪瞎所有人的眼。按理说他从来不参加早上的会。甚至更离谱的是,喻董和黄董也来了。
不过蓝桥春雪觉得,该是自己承担的压力还是得自己承担。他向列席的甲方代表详细阐述了用户构成比例、潜在市场规模以及据此测算出来的该功能预计惠及人数。
“蓝雨会包容每一个人的个性,蓝雨的产品也应当是海纳百川的,我们要做手感最舒适的产品,而不是把用户筛掉让用户来适应我们。”
掌声如潮,会议圆满结束。甲方代表甚至还开玩笑问蓝桥春雪愿不愿意另谋高就,却被他断然拒绝。
“老蓝,刚那老总开的价是真的?你咋不去?”笔言飞搂着他的肩膀追问。
“说明我还不够厉害,才会被挖来挖去。我要是够厉害了,谁都不够开价,那就只能来按次请我干活了。”
“那我现在能不能请你陪我实地踏勘?”君莫笑无声无息地闪现在跟前,吓得笔言飞马上缩回手装作无事发生。
“实地踏勘?这个项目有这个环节吗?”
“甲方说希望加入一些地标元素和民俗元素。”君莫笑一本正经地说。
广州塔,这是第88次带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以及远道而来的甲方来了。
可是君莫笑不是亲兄弟也不是甲方,更不是远道而来的异父异母——他承认君莫笑扯自己袖口的时候有点按捺不住心跳,但是广州的天气要他一直穿长袖也很难啊。
“广州塔有什么传说吗?”君莫笑忽然开口。
“传说?”
“去过南京鸡鸣寺的情侣都会分手,这种的。”君莫笑似乎难得有些腼腆。
蓝桥春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不说能一起吃得下西湖醋鱼的情侣必定能百年好合呢?”
“那你什么时候来杭州,我带你去吃西湖醋鱼?”君莫笑反问道。
“大神你别说笑了。”
“我没说笑,甲方说这个游戏场景要加一个地标建筑内容的。要是没有,我编一个也成,就写一起看过广州塔的眷侣生生世世会在一起。”
“你干脆要个授权再放个苦情巨树吧。”蓝桥春雪扶额。
“也不是不行。”君莫笑若有所思地点头,“联动企划就叫‘从广州塔开始的千山万水’,你觉得如何?’’
“那后来呢?”笔言飞追问,“他喊你去看广州塔,你俩不会真的就画个图纸就回来了吧?他说这话你怎么回复的?”
蓝桥春雪仰躺在宿舍的床铺上,随手扯过枕头盖住自己的脸,闷闷地说:“我说作为一个热情好客的广州人,广州塔已经是我看过的千山万水的80%……”
“那你没问他别的?”笔言飞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一下桌子。
“然后就去吃烧烤喝啤酒了……”蓝桥春雪翻过身把头埋在枕头下,“我说工作是工作,不想和其他东西混为一谈。然后我当着他的面把他的餐卡NFC删了,把他的微信置顶取消了,说我要参加下个月的科创奖评选,他前几天发的组队申请我拒绝了,我想把我前面几年一直在做的那个项目给报上去……”
“啧,人文关怀项目想做点东西不容易啊。”笔言飞摇头,“你要是跟着大神,那板上钉钉的拿奖。”
“可我不想。”蓝桥春雪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不管这份感情的结果是什么样,我都不希望我的事业和人生被搞得乱七八糟,我想要堂堂正正的公平的感情。虽然他是大神,但在对待项目的时候我们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一个逐梦者。”
笔言飞摸了摸下巴,嘟囔道:“老蓝我怎么觉得你变了,不管是承认这份感情,还是亮出你的态度,都让我刮目相看啊!”
蓝桥春雪刚挺直的腰又瘫了下去:“我感觉是和君莫笑吵架吵的……”
“吵架?你们俩还会吵架?”笔言飞惊得下巴掉下来。
“是啊。你别看他那么厉害,其实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我怀疑他肯定带过徒弟,教人很有循循善诱那一套,有时候给他激得我就忍不住疯狂输出,他也很心平气和地给我解释。后来我就习惯了,他让我觉得,就算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也总有小白能注意到大神也注意不到的细节,搞研发就是要思维碰撞……”蓝桥春雪托着腮若有所思,“说真的,不管是在校园里还是在职场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纯粹的交流了。甚至给我一种错觉,就算现在站在冯·诺依曼面前,我也有勇气和他辩论三百回合。”
“那你现在就是事业狂模式启动咯。感情这事你要怎么办,这可没什么输赢。”
“我要赢得比赛,然后亲自去问问他。”
“怎么不说大点声?你看你,刚硬气十秒钟就露馅了。”笔言飞敏锐地察觉到好哥们的惆怅,“是你已经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嗯,也不算是吧。就是我想通这一切之后,我觉得他对我向下兼容的程度已经是我都没能察觉的级别,那么他想隐瞒一些事情也是轻而易举。”
“那你就不想要一个准确答案吗?”
蓝桥春雪低头看了看手心,缓缓握紧拳头:“我要站得更直,站得更高,他会给我答案的。”
一月后的科创奖评选,熬了二十几个大夜的蓝桥春雪终于站上了决赛的颁奖舞台。
“获得了人文类的银奖,你有什么获奖感言吗?”
话筒递到嘴边,蓝桥春雪的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忽然观众席上有角落率先响起掌声,接着掌声连片,席卷了整个大厅。
是君莫笑。
蓝桥春雪回过神来,朝台下鞠了一躬。
其实他没有告诉笔言飞,那天在广州塔下,他借着醉意还和君莫笑说了一句话:“其实离你越近,我越觉得路途遥远。站在广州塔下我无法看清塔顶的星星。我想爬上遥远的山峰,才能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需要望远镜。”
“那我可以知道广州塔什么时候熄灯么?”
“等爬山的人能看见星星吧。”
一转眼,君莫笑和蓝雨的顾问合约到期了,预计第二天就会返回杭州。他也没什么行装,衣物也就三套,极简的黑白灰,外加一个老头衫一个地摊短裤,洗漱用品更是简单到极致,压根不打算再带回去。
“小蓝,真的不考虑来我们兴欣吗?”
蓝桥春雪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我是不会离开蓝雨的。”
“哪怕是顾问的形式?”
蓝桥春雪有些恼火:“大神你什么级别,我什么级别,我怎么就能做顾问了,别抬举我了。”
君莫笑摇摇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在风险点梳理和行业准入门槛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我们有很多新开发项目也急需有人带新员工上手……”他长叹一声,“你总不是为了躲着我才拒绝的吧?”
“我没有。”蓝桥春雪闷哼一声。
“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专业水准,虽然在量化分析和建模这方面你略显薄弱,但你的全局观,你的事业心,你的细节控,都是很难能可贵的品质,你一个人能发挥的作用其实远超你想象。”
蓝桥春雪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请大神在喻董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给我加点绩效工资吧。”
说罢他就抱着一摞文件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结果直到下午快下班,君莫笑都没有再给他发过消息。看来大神真的只是想挖墙角罢了。
“都快下班了居然还有下午茶!”知月倾城在门口探头招手,“行政在催我们赶快过去呢!”
“你们去吧,我就不吃了。”蓝桥春雪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过了十分钟,笔言飞和入夜寒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回来了。
“真的超好吃!老蓝你不去可真亏啊,那个瓜可好吃了!”
“特别脆特别甜,新鲜的很,听说刚从山东空运过来的呢。”
“行政这次可真是大手笔,又是吃的又是喝的还有水果。虽然那蛋糕也好吃,但是还是没有那个瓜好吃!”
笔言飞长叹一声:“要不是我脸皮薄,我一个人能炫三份!早该把老蓝拖过去的,反正他不吃就给我好了。”
蓝桥春雪斜了他一眼:“就是个瓜而已,你自己买呗,这么稀罕。”
“我哪知道那是什么瓜……”
知月倾城困惑地打断了他俩:“怎么?你们不知道这个品种吗?这叫博洋9号,号称甜瓜里最甜的瓜。也不贵,只不过在北边种植,咱这儿不多见而已……”
“我靠不是吧!老蓝!”笔言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嚎一嗓子,把知月倾城他们吓了一跳,却见蓝桥春雪噌的爬起来冲了出去。
电梯,哎呀电梯怎么下这么慢!那走楼梯吧!不就是九层楼嘛,爬就是了!
蓝桥春雪一咬牙,拼上了程序员的半条命,在楼梯间里飞奔而上。
他不想发消息,也不想打电话,他现在只想亲口去问问,这个“博洋9号”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所以君莫笑比自己更害怕自己把工作的热情和悸动的心情混淆吗?正是自己选择了拒绝才让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水落石出吗?
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君莫笑的办公室门口,他刚抬手想敲门,大门却先一秒打开,递到手边的是一碗切成爱心形状的晶莹剔透的绿色瓜肉。
“博洋9号?”蓝桥春雪深吸一口气。
“你都知道了?”君莫笑反问道。
电光石火之间,蓝桥春雪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故意让笔言飞看见备注的?”
这只挠人心弦的狐狸好整以暇地扯了扯西服外套下摆不存在的皱褶,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我怕直接备注‘小甜心’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
蓝桥春雪只觉得心脏都在发出尖锐爆鸣:“这个也很困扰好不好!”
“哦?困扰什么?”让他夜不能寐的两颗闪亮的恒星越靠越近。
“——你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我的人生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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