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依玫当然听过这个名字,美国老牌的投资银行,可却是这几年才开始进入中国内地市场,如今在中国境内的办事处也不过北京和香港两处。原来周谦行是去了科恩,而不是直接进依家的公司远森,怪不得依玫在远森这几年的资讯里头没有见过周谦行的名字。
依玫用了力气抽回手来,笑了笑却没再说话。
三方朝桌首走,分了边坐下,依玫与周谦行相对。人已经到齐,外头服务生次第传菜进来,依洪乔作势要起身斟酒,依玫正要起来接过酒具,可手一伸出去,却是碰着周谦行的手背,只看着他将陶酒壶捏走,一手托着手肘,微微弯腰,将面前人几个酒杯皆斟了个八分满。
依洪乔笑:“今天是我请你来吃饭,小周你是客。”
依洪乔说着,眼刀自然打过来,依玫看见了,可却没在乎,看见了也装傻当看不见,此刻连依洪乔的面子都不愿意给。
可周谦行却把绅士风度尽数摆出来,笑得随意:“您是长辈,我也不好让依小姐动手不是?”
依洪乔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周谦行只剩满意。
依玫心里暗骂:心眼儿精。
酒盅经过了周谦行的手,自然就不会回到依玫这边,所幸依洪乔只领着互敬了一轮,并没有再劝酒,依玫这才没再收依洪乔的眼神指责。
眼前褐色绣金桌布上头菜品不多,菜色家常却做得精巧。若是在平时,一定让人食指大动,可此刻面对着珍馐的依玫,视线却只在周谦行脸上转,一回不止,忍不住又一回,
怎么不过四五年,这人像是换了个馅儿一样?还摆出来明里暗里两幅面孔。
明明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神情也还是从前那样懒懒散散,好像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眼的模样,可偏偏这待人接物,处处透着商场圆滑,似是一句一句都要叫人想掰开了揉碎了才能吃透,不然就是一步一个钩子,不知道要陷到哪里去。
一顿饭,自打一开头,依玫就吃得如同嚼蜡,刚下飞机的疲倦还没消散,昨日宿醉过后头还有些晕,本来还以为能跟依洪乔简简单单吃顿饭,在远森总部讨个空降兵来当,现在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一面得对相亲这件事装淡漠,一面还得仔细留意着周谦行和依洪乔说了什么。
依玫虽然没入职场,是个刚毕业的菜鸟,可好在她对远森这几年的资料熟,他们提及什么事件项目,依玫虽不插口,但确实一直跟着进度,把此刻听着的信息与胸中早熟记的整合默记。
“小周,你说的这几家公司,我还是等回公司之后,开会对比之后再决定,这回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依洪乔说着,动了筷子,却是给依玫夹了薄薄一片晾衣白肉。筷子尖轻轻落回卧虎制式的白瓷筷子架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响。
依玫这下耳朵竖得更尖。
依洪乔果真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依洪乔往后一仰,说:“小周,今天请你来呢,一是我期待太久,忍不住想先听听你手上的新消息。二呢,是我这个女儿啊,好容易读完硕士从英国回来了,我想找个机会给她历练历练。”
没等周谦行说什么,依洪乔先笑着搬出高帽来:“这换做是旁人呢,一定会看着她是我的女儿,不肯好好教,如果是在你手下做事,我是完全放心,没有这个担忧了。”
依玫听着依洪乔这滴水不漏的话,面上冷笑不能表现出来,心里忍不住骂。相亲宴都还不够呢,非要另造一个机会来给他们相处。这个肯定是好啊,好得不得了,上海深圳香港这些地方都是近的,依玫刚刚不是没有听见,还有备选公司在海外呢!
依玫登时就觉得嘴里的菜更难吃了。
“爸,您看您这是……”
“董事长这顶高帽送得,我先是得说我受宠若惊了。”
周谦行垂眼笑了笑,伸手取过酒壶,给依洪乔添了八分,给自己倒了个满,双手捧着敬了酒,杯沿往下一滴不剩,这才把杯子放下。
依洪乔怎么不喜欢这样的你来我往,官商名利场里头浸润出来的,恭维与受恭维的套话一套一套的。
周谦行听着,又说:“不过啊,董事长要是想要依小姐多得些历练,我还是觉得,不如让依小姐来领整个收购案,董事长您当然知道,所处位置不同,视角自然不同。另外呢,我一定尽力帮着,项目本身您大可放心。”
依洪乔双手一合,清脆一响:“好,你想得周到。”
酒壶就在依洪乔手边,他伸手去拿,该是想要给周谦行倒酒,这一两来回,依玫跟个旧社会包办婚姻的小媳妇一样,什么都没说,就被人定了终身。
这口气要是吞得下去,依玫名字都能倒着写。
酒杯已满,正要离开桌布相碰,依玫说:“我这才刚毕业,爸爸您就这么信任我?让我带个项目做?还是不小的一个收购案。是,周总在,我们内部的当然不担心了,可我还是担心外头人不这么想吧?公司里头先不说了,这做买卖,我也知道我自己的斤两,只怕不够称呢!”
依玫站起身来,从桌面把酒壶拿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提起来往前一推:“周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刚入职场,还是先去总部实习为好,免得闹笑话。不过啊,周总这个胸襟我是真的佩服,不论如何,这杯敬您!”
一仰脖,酒液滚滚过咽喉。依玫直接坐下,半分面子都没给依洪乔,直直跟周谦行对视,嘴角是往上扬,可若是表情带字,只怕依玫现在满脸都是脏话。
依洪乔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顾忌着周谦行在,只怕就是要直接对依玫开训。
却见周谦行低头笑了笑,那眼尾却低垂将真实情绪压制,说:“依小姐考虑得也不无道理。若是真的担心这个,我倒觉得,要是名义上依小姐来带远森的人,我只管投行这边,反倒是更好。远森是体制完善的大公司,之前几个案子,直接抽调人过来,做起事来难免掣肘。”
依玫陡然有种被当作刀子使的错觉。周谦行眼皮恰时一抬,却是往依玫这边递了个眼神。只一眼,依玫蓦地心里不安。
周谦行冷冷一笑:“不过要是依小姐单纯不愿意跟我共事也没关系,董事长不必在意,事情照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