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晃进了药坊的窗棂缝隙间,杨岁卿立在药桌前,忽然被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以至于他的背虽然沐浴在阳光里,却仍然渗出涔涔冷汗。
桂荏仙君本非执掌因果之神,她只是百草司里的一介小药神。
她生性温和善诱,百年间沉醉于恩人之情无法忘怀,归元帝尊代表三界至高权威,以这般尊贵身份来劝诱她下界渡劫,她必然不会生疑。
但是,这位执掌天庭的先帝以渡情劫为由头蒙蔽了桂荏仙君,究竟是如何让她回到“过去”的?
三界之内,但凡能介入时间的神器,必定拥有诸多限制。
例如他这本金牒天书,每每从天庭回到“过去”的某一时间段,都必须选择一本书作为定位时间的介质,并且这一过程需要消耗大量仙元。
如今三界之内,唯有杨岁卿一人能够撑得起天书所需的仙元。
若下界的仙者任性妄为,试图改变“过去”,“现在”也会跟着改变,仙者便会背负新的因果。
更何况,仙者因为与“过去”产生了关联,身上的恶念与因果也会污染凡间。
正因如此,杨岁卿才迟迟无法将凡间书籍录入天书。
他先是想到,或许归元帝尊利用了金牒天书,又迅速自我否定了这一可能,在他后来与金牒天书缔结契约时,得知它是仓颉炼成神器以来第一次苏醒。
如今身处“过去”的归元帝尊,不可能提前唤醒这一方神器。
天书回溯尚且如此困难重重,看紫苏在归元帝尊的协助下,竟这般轻易地回到了过去,不像是受到了诸多限制的样子……
天地间还有另一样可以介入时间的东西。
可是杨岁卿的心里极其抗拒这个可能性。
或许是他想错了……但愿是他想错了。
杨岁卿缓了缓神,问紫苏:“归元帝尊让你回到了什么时候?你又是如何回到过去的?”
紫苏神色略带了些迟疑:“告诉你倒是无妨,不过……你便是帝尊说的那个接应者吗?仙君方才不是说,你只是路过此地?”
“莫非也是对我的考验……我都按帝尊所说的做了呀。”紫苏自言自语道。
杨岁卿听了进去,原来这才是山洞中她视若无睹的原因。
归元帝尊提前命一位接应者来监视或是指引紫苏,好让她照他的安排来做事。
既然在山洞与这一行中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迹,当初紫苏应该也没等来这个所谓的接应者。
这接应者,本来被归元帝尊安排了什么身份?监视紫苏?还是为了什么目的……
既然在梦里,杨岁卿索性冒名顶替了,他略想了一番,直言道:“正是帝尊让我下来接应的。他命我问清楚你的情况,万一因果有所错乱,他也好让我帮些小忙。”
“原来如此……这一趟路确实不好走,帝尊要我除了接应者,谁都不要说,百草司那边只以为我去闭关了。”紫苏叹了口气,“那时,我回到了降下天雷的前一日……”
……
那一日,桂荏仙君睁开眼,竟在一处无比熟悉的草药香中醒来,她回到了山中药庐的塌上。
在仙庭的岁月仿若一场幻梦,她手指动作间,却习惯性地先施了个仙诀。
桂荏这才恍然,自己竟然真如归元帝尊猜测一般,带着仙人的身份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她被人尊称为“胡大夫”的药庐里。
四周寂静,桂荏仙君出了药庐,她望着天边远云似墨,掐指一算,便知天雷不远。
她身为仙人,自知改变过去会扰乱因果,虽然得到了归元帝尊的倾力鼓励,却也不敢肆意乱来。
她回到常给病人开药的案前,去写了一封信,信中写了为元泽祖父后续稳定病症的药方,并叫元泽不要多思多虑,将他人生死多看淡些。自己今日会启程去往槐城,药庐托他多打扫,若有一日塌了倒了,也不必担忧云云。
桂荏想到自己身为仙人,此番凡间天雷也势必不会留下尸骨,便将信的内容改得更模糊了些。
她留给元泽一封信,只为消抵她一番难忘旧情,应是不会扰乱到过去……
于是她指尖轻动,那封信隐入一阵清风里,顺着悠悠山风,飘向了元泽的桌案。
直至墨云聚压山顶,将药庐团团围困,雷声轰隆隆自远山而来,桂荏仙君难得收起了自己那张美人面,露出她半边遭火侵蚀的脸庞。
桂荏仙君迎着那道曾经将她围追堵截的天雷走了上去。
大火已燎烧了起来,药庐里草药遇火则燃,呛鼻的味道盈满了她的袖口。
恍惚间她却听见一阵呼喊,有人正从山路跑来。
过去的此时此刻,所有村民都听着闷雷下山进屋躲那场将至的雷雨了。
等那场山火最终被迟下的雷雨浇灭,也至少要到翌日夜里,那时孤零零在山里的她,最终烧成灰烬也未迎来生人到访。
桂荏仙君的身体忽然被这场大火燎了起来,明明她是仙人之躯,这场火却仍然能烧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