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鼻前扇了扇,又细细闻了两下。
“果香不是果香,花香不是花香。”
“蜂蜜、菠萝、甜橙、洋甘菊……还有一点栀子……”
香型实在太杂,他说不下去了,于是欠了吧唧地总结,“挺特别。”
谁家好人,在这寸土寸金的CBD地界,占着四五十平的办公室,点这么廉价的熏香?
这香还不如全楼新风系统里的生姜香薰——好歹闻着清爽,没那么花里胡哨。
难怪Lumiere挑不出一款能闻的香,敢情大老板品味就有问题。
闻着甜香大杂烩,纪与偏了点头问秘书:“私人调制的?”
秘书:“是的。”
纪与又说一遍,“挺特别。”
秘书知道他这不是真心夸,没敢接。
结果纪与下一句,让她更加不知道怎么接。
“你们总裁也挺可爱,喜欢这么甜的香。”
这纯纯不是什么好话了,有点内行内涵外行的节奏。
秘书不敢接话,迟西也没出声,只拽了纪与的衣服下摆。
瞎了就是这点不好,人都能看见,他看不见。
所以不知道那位被他贴上“可爱”标签的宋总,正黑着脸站在他身后。
一双眼剐在他身上。
偏偏瞎子嘴皮子是真欠,沉吟片刻又开了口,“我挺想知道,那位调香师是以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调了这么个香。”
“别是唬你们宋总不懂行吧?”
闻着都是廉价香料,实在拿不出手。
他是嘴欠欠开心了。
迟西偷瞄着那位宋总的表情,心脏快停了。
手指头扯着纪与的衣摆拼命往下拽——哥啊!可快闭嘴吧!
周遭安静了那么几秒。
纪与迟滞的感官神经总算回到了线上,但晚了,自他身后传来一个冷质的声音。
距离很近且语气一听就不太高兴。
那人说:“我也想知道。”
若是平时有人这么突然插进来,纪与可能会吓一跳。
听障视障的人都有这个毛病,突如其来的一下,能惊着他们。
这种惊吓源自于不熟悉。
他们缺失一感,也失去相当程度的安全感。
他们求稳定,求熟悉。
最怕的是变化。
但这次纪与提前有了感应,没被吓着。
就是有点愣,没想到那位宋总竟然来得这么快?
他原本预计自己得等上个一到俩小时。
直到一阵风从他脸上擦过,他才回过神,讪讪掸了掸鼻子,“是宋总吗?”
前头的人停下,朝他回望一眼。
秘书忙上前到纪与身侧:“是,纪老师,是我们宋总。”
纪与侧耳听了听,长绒地毯将宋庭言的脚步盖得几乎听不到。
也难怪他刚才嘴欠的时候没注意。
迟西将他送进宋庭言的办公室里,和秘书一道出去了。
纪与捧着纸杯,坐在沙发上,盲杖收成一节,放在腿面。
看着挺乖。
干净的人总是讨巧的,随便往哪儿一坐,不吭声也招人喜欢。
纪与就是这个类型,何况现在眼睛还不好了。
陡然又添了一层招人心疼的滤镜。
只有宋庭言知道,纪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人除了长相能和乖字沾上边,性格上完全不沾半点儿。
宋庭言不开口,纪与也没说话。
一杯水喝得见底了,才听到宋庭言问,“纪老师不喜欢我这香薰?”
纪与瞪着盲眼,还挺惊讶,“怎么会呢,宋总误会了,我刚还夸这香特别的。”
宋庭言饶有兴致:“怎么个特别法?”
“……”这人刚才不都听见了?怎么还问?
“挺甜。适合您。您平时工作肯定忙,压力也大,这种甜香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您的紧张情绪,舒缓身心。”
“虽然香料配比上可能略显生涩,但,是款不错的、十分独特的香。”
宋庭言听着,无语一笑——行,不愧是纪与的嘴。
纯纯瞎话。
“不知道出自哪位调香师的手笔?”纪与继续演,“我还挺想认识下的。”
“毕竟我从来没闻过这样的香。”
宋庭言英眉挑起,“是么?”他指节轻敲桌面,一下下地敲得纪与有点慌。
他这慌,慌得有点莫名其妙。
可能是面前这个宋总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
瞎了的人很依赖声音判断对方。
不得不承认宋庭言的声音很好听,低音抓耳,不过分的沉,也没刻意压出什么低音炮、气泡音。
不装逼不油腻。
但这位宋总和小说里的总裁没两样,走的大概是高冷挂。
至少脾气不好,是板上钉钉的。
纪与就评了两句香,这位小肚鸡肠的霸总到现在音调都是往下坠的。
跟特么遇着旧情人似的,那种阴阳怪气劲儿,听得人浑身难受。
纪与不想跟他绕了,想把话题转过去。
“不知道宋总这么着急赶回来,是想跟我聊什么?”
纪与眼睛不聚焦,聚焦也没用,他看不见。
不知道宋庭言的眼神一直黏在他身上。
宋庭言不说话,他便稍微往他那歪点头,但视线还是往前的。
大概过了那么几秒,纪与总算听见了宋庭言出声——一记冷笑。
那人已经走近了,方位大概就在他身前。
他仰起头。
宋庭言的声音便砸下来,他说——
“纪老师,您忘性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