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15年夏天,陈见山清晰地记得他离开上海时的天气,也记得自己是因为一件多么小的事情被陈钧宁送离上海。
那两天上海难得的凉爽,却有些闷。陈见山前一天晚上被宋泽他们喊出门去玩,直至后半夜才回家。陈家并不在市区,在市郊一处山水好的地方,一栋依山傍水的别墅。明明在山水之间,却要把别墅建的富丽堂皇,好不俗气,熟人一看便知这是陈钧宁的手笔。
他后半夜回到家时,一楼大厅的灯还亮着,他穿过门前种满了荷花的莲池,走进大厅。陈钧宁和一个女人就坐在厅中央那套他自己设计的Minotti沙发上看着他,陈见山突然觉得好笑,轻声“嘁”了一声。
他一向和陈钧宁不和,他觉得陈钧宁就是再怎么把自己包装得人模人样,也盖不住他那满身铜臭味。他只觉得可惜了那套Minotti沙发,品牌方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陈见山装作没有看见他,绕过他打算上楼。
“你站住——”陈钧宁出声喝住他。
陈见山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站在阶梯上等着陈钧宁开口。
“这里有人你没有看见吗?”陈钧宁沉声道,“你就这么目中无人吗?你爷爷前些年都白教你了?”
陈见山紧了紧拳头又松开,轻松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爷爷?”
“还有,这个家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陈见山继续说,“我记得你选址在这里时就说过,陈家可不是什么腌臜人都可以进来的——”
陈见山侧过头,指着坐在沙发上浓妆艳抹的女人说:“就她,配吗,爸爸?”
“爸爸”两字陈见山加重了读音,他偏了一下脑袋,对上了陈钧宁的视线。
“你——”陈钧宁正准备开口,被沙发上的女人打断了,“算了,见山这个年纪,脾气大是情有可原的。”
陈钧宁忍了下来,没发作,他靠在沙发椅背上,又恢复成了之前端庄的样子,他慢慢开口说:“你天天摆个脸色给谁看?你对你爹就这个态度?你离了陈家,什么都不是!”
陈钧宁看他一脸的不屑,心里头越发来气,又道:“正好,我前些时候在你奶奶年轻时支教的县城买了套房子,那地方小是小,但好山好水,环境幽静,你就过去给我反省一段时间,等你什么时候端正了态度,你再给我回来。”
陈见山没作声,也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上了楼。
第二天一早,司机便在楼下等着接陈见山。陈见山没收拾多少东西,把行李箱扔给司机,自己钻进了车里。陈钧宁也早就不在家里了,偌大一个别墅,毫无人气。
陈见山没跟任何人说他离开上海了,他知道,陈钧宁会大肆宣扬出去的,会以此来树立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威严。
陈见山甚至已经想到了陈钧宁说起这件事情时脸上得意的神情,自嘲般笑了笑。
他带上耳机,闭上眼,不再往外面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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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见山这一觉睡得酣甜,比在家睡得还好。他醒来时已经驶入了陵县的地界,司机寻了个能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陈见山问。
“我很多很多年没有回陵县了,陈先生虽给我发了地址,但我也记不太清楚在哪了,我得看看,您稍等。”司机回复道。
“没事,您慢慢查。”
陈见山并不在意这些,他打开手机换了一首纯音乐,把耳机调整了一下,看向窗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县城。
陵县没有高大耸立的标志性建筑物,不像魔都那般繁华,但好在环境幽静,在县城里,也算是排得上名号了。
陈见山想着,却突然见不远处走来一行人抬着棺木——
他这是一来就碰上了白事。
陵县这种小县城对出殡并没有多大限制,多数人按照老一辈的习俗办葬礼。陈见山见四五个人抬着棺木,领头的人敲锣,只有一个女孩子披麻戴孝,手臂上绑着白布。
那行人边走边撒着纸钱,原本就灰蒙蒙的天,在纸钱的纷飞下,愈发得显得寂寥了起来。
陈见山坐在车里,按下了车窗,试图看清楚那一行人。
半晌,他开口问司机:“你们这儿办丧事都是这样吗?只有一个人送葬。”
司机正低头查找着地址,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问他,他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道:“没有的,我们这儿送葬都是亲人一起,这姑娘家里……怕是已经没有人了。”
陈见山闻言怔了怔,他又抬眼重新看向那个女孩子。
女孩很清瘦,脸颊两侧没有肉,下巴略尖,是很标准的美人脸。她虽然穿着麻衣,但那股脱俗的气质却依旧在,一眼望去,她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姜妗似乎是感受到了陈见山的视线,抬头朝对面的车里看过去,正巧对上了陈见山那双探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