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淮卿行了礼走出殿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他这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这一日过后宫里有些微妙的变化，长公主突然命所有翰林编修到岗，甚至连早些年已经致仕在家的老翰林也给召了回来，对外说是要对藏书阁的书籍进行修缮和整理。
檀淮卿将龙吟玉谨慎藏好，这几日正常的陪着小皇帝上课，练字背书，就好像那日和余瑾容的谈话不存在一样。除了这样他也做不了其他的，灵钰不知道明里暗里派了多少人看着他和小皇帝，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绝对不能妄动。
时值仲夏将尽，天陵皇城已蒸腾起燥热暑气。
小皇帝上完课，在案几上一笔一画临着《诗经》中的句子。小小的手攥着长长的笔杆，小皇帝一边写一边轻声念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稚嫩的腕骨尚不能完全控制笔势，一滴墨汁晕染在“火”字最后一捺上，小皇帝看着写坏的字，嘴一撇不高兴还没发作起来，一直伺候小皇帝的小太监小林子跌跌撞撞扑进来，满头大汗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陛、陛下！慈宁宫传来消息，太后娘娘...暴毙了！”
狼毫笔“啪”地坠在宣纸上，小皇帝怔怔望着晕开的墨迹，豆大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母后，”
“母后是怎么没的？”
小林子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磕磕绊绊的说道：“太医说是...是食了相克的食物引发心疾。但、但伺候太后的贴身宫婢说，太后今日晨起的时候精神还好好的，只是午后用了些素日爱的冰镇杨梅雪酥，突然就...”
余瑾容的葬礼没有可以藏着掖着，但是也是草草操了事。停灵守灵一共七天，送葬队伍也没有按照仪制相对应的抬棺人数和护卫人数，更是没有绕城接受大臣和百姓的叩拜。堂堂一国太后的葬礼，潦草的竟然还比不上一些稍微有钱的门户。
余瑾容的死让檀淮卿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合理，可是在这合理的结局背后檀淮卿看到的是满朝文武对这件事情的缄默。
这是长公主的试探和测试。
小皇帝不能跟随棺椁出城下葬，只能站在皇宫最高处用目光追着送葬的队伍，其实队伍早已经看不见了。
檀淮卿有些焦虑的摩挲着手腕上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了今天却似乎有些隐隐作痛，他想不通灵钰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试探吗？
这样嚣张不顾后果的做法，似乎不太像是灵钰的一惯行事风格蓦地，檀淮卿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惊恐的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似乎感受到了，回头看着檀淮卿：“檀卿，出什么事了？”
灵钰不是在试探，她是要准备开始动手了。灵钰在听到龙吟玉的消息之后，这几日应该是在查探有关龙吟卫的消息，力求做到万无一失。如今看这个情况，灵钰要么是查到了什么并且已经彻底处理干净，要么就是什么都没查到。还有就是北疆的战局应该有新的消息了，灵钰要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恐怕现在就是余瑾容说的，北疆战事之后，灵钰就会对他和小皇帝下手了。
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装怂卖乖了这么多日了，事到如今还是逆来顺受只怕是真的要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
夜幕降临，檀淮卿如常伺候小皇帝用膳。经历过母亲的死亡之后，小皇帝似乎比从前成长了许多，好像那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孩子在一夜之间终于认清了某种现实。
“陛下，今日的莲子羹可还合口味？”檀淮卿轻声问道，同时借着布菜的动作在桌上用指尖轻敲，这是他们私下约定的暗号，表示有要悄悄话要说。
小皇帝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不好吃，什么都不想吃。”
说完有些闹脾气似的：“你们都下去，这么多人堆在这里看朕吃饭，看多看饱了。”
檀淮卿摆摆手，所有人静默的退到了宫殿外面。
待宫人退下，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檀淮卿跪在小皇帝跟前：“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檀淮卿跟小皇帝在一块相处，其实两人很少注意君臣之礼，檀淮卿这是第一次用这么郑重的语气跟小皇帝说话。
小皇帝虽然年纪小，却也从檀淮卿的语气和神态中感受到了不一样。
檀淮卿从怀中取出龙吟玉，莹白的玉身在烛光下流转着血色鱼鳞般的纹路：“陛下，可还记得太后当日所说的话？”
小皇帝当然记得，他没想到那竟然成了他和母后的最后一面。这些时日，他时常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要见母后所以才导致了母后的死。
“陛下，”檀淮卿喉头发紧，“长公主已经准备对你我动手，确切的时间微臣无法推断，但是我可以肯定等到太后的葬礼彻底结束，长公主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小皇帝沉默良久，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檀卿，姑母她真的杀了我的母后吗？”
檀淮卿摇了摇头：“臣不知道。”
余瑾容究竟是死于心疾还是被人别有用心所杀，又或者杀她的人也未必是长公主，她承宠多年这宫里宫外恨她的人不计其数，长公主只需要睁只眼闭只眼，多的是人成为她手中的刀去杀余瑾容。
小皇帝看着身前跪着的人，其实檀淮卿的名字他不是见到他那天才知道的。他很早就从母后的口中听到过这个人的名字，甚至一开始他以为檀淮卿是姑母太忙了，不想搭理他，所以随便找了个纨绔过来陪他玩。
“母后将龙吟玉给了你，你自己一个人若是想要逃出去，总比带着朕一个小孩子要方便的多。”
“更何况，你带着朕不能给你带来好处，甚至还会让你出逃的风险加剧。”
檀淮卿似乎没料到小皇帝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能说出来心思这么重的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