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熙攘攘,天空下的雨也凑成了杂音的一部分。
宋之扬站在溪月眼前,身材劲瘦挺拔,只单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系着蓝黑色的复古领带,袖子微卷,露出了一小截结实的手臂,隐隐浮现青筋透着一股子坚硬挺拔的清俊,外面的声音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似被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结界之外,溪月知道它们存在,却充耳不闻。
此情此景,真有些: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境界。
溪月从前觉得,若是有日重逢宋之扬,她一定会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就好比十六年后,杨过跳下悬崖本意寻死,却不意与小龙女重逢,因此生出是梦是真,是幻是真之感。
实际上再次见到宋之扬,只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世界。他好像只是短暂的离开,去了一次短途旅行,七天之后神采奕奕,一身轻松的回来了。
宋之扬已拥有了全世界,溪月不过是凡尘俗世里的小蚂蚁。他一直都在,只是自己与他玩了一场三年的捉迷藏,时间在两人脸上,身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溪月凝视着他比从前更加赏心悦目的面孔,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什么,溪月完全听不进去。
宋之扬声音大了些:“拿着雨伞。”
他将一把小型的折叠伞强硬地塞到了溪月的手里,她恍惚接过,两人手指擦过的地方有些温热。她从前是那样的喜欢宋之扬,只要能碰一下他的手,她都能开心到一个晚上睡不着觉。
“看傻了?”
溪月嗯了一声。怎么能不看傻?他一点也没变,依然是芝兰玉树,全身上下看起来一尘不染,风采依旧。
她真恨自己,怎么就摆脱不了在他面前的自卑感,早知如此她也上进一些,在写作这块下点狠功夫,说不准今日也是有头脸的人物。
“既然看傻了,当年就不要把我拉黑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啊?”
宋之扬一贯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性子带点冷,就算说话语调温柔但总会带点疏离,对谁都保持距离,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不是他。他从前对溪月也不这么讲话。
溪月声音低低的:“谢谢。”
宋之扬长而清瘦的手握成了拳头,垂在西装裤的两边。溪月开始埋怨自己这几年怎么完全没关注过这家伙?但凡她翻一下娱乐版块,影帝林箫和新晋顶流宋之扬共演一定是大新闻。
两人就这么僵在这里。这场久别重逢的戏码真是难演。
如今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没有导演在旁,溪月茫然不知所措。
好在这时有个白白胖胖的男人快步走过来打破了这一尴尬。
男人对宋之扬说道:“唉,宋之扬!我听他们说你在这……怎么,是认识啊?”
溪月记得这个男人,他叫阿武,是圈内很有名的经纪人,现在还是另一个大明星沈知宁的经纪人。溪月有幸见过沈知宁一面。
宋之扬点了点头,脸上阴晴不定:“阿武哥,好久不见。”
阿武笑说:“知宁在附近拍杂志,怎么,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他话是对宋之扬说,眼神却飘向了溪月。
明眼人都能猜出,宋之扬会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
“今晚恐怕不行,因为——”
“你们认识啊?” 阿武笑吟吟地说。看来谁都八卦,哪怕是著名艺人的经纪人也不例外。
“我跟小月——”
“我跟宋先生,已好久不见了。”
宋先生。
在他即将喊出小月的时候,溪月却说出了宋先生,悄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溪月在宋之扬眉头紧蹙和阿武神情诧异的时候又补充:“三年前,我们有过商务合作。我是说,我也曾经在影视圈里混过。”
谢天谢地她不再穿着戏服,阿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那今晚你们——”
“我今晚要去看一个朋友。” 溪月不假思索的说。
“都准备好了吗?各就各位!” 副导演的声音将两人都拉回了现实。
宋之扬看向溪月,说道:“我等一下有场戏要拍,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就好,我在这部戏只是客串,总之,你等我一下!”
宋之扬不似寻常的镇定,有些语无伦次。阿武现在越来越肯定,宋之扬对眼前的女孩不一般。
溪月好像点了点头。
待得戏顺利拍完,宋之扬赶紧拉着阿武问:“武哥,我朋友去哪了?”
阿武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你朋友去哪我怎么知道?”
宋之扬周身紧绷,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去场务那边询问,这一问才知道,那穿红裙的“小姑娘”早已领了钱和夜宵,然后飞一般的跑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 宋之扬继续追问。
场务想了想:“说了谢谢。”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有没有——”
宋之扬挤不出一个适当的句子链接他自己提出来的疑问。
“您可以直接打电话给她。” 场务误以为两人是朋友。
夜色掩映下,宋之扬感觉脸上微微一热,他该怎么跟一个不熟悉的工作人员说:他没有溪月的电话。
谢过了场务,宋之扬回头看到了在跟工作人员聊天的阿武,对方抬了抬下巴,跟宋之扬打了个招呼。
“接下来没事做了吧?” 阿武笑说:“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宋之扬淡淡一笑:“这话说重了,是您赏脸让我去吃饭才对。”
阿武是混迹娱乐圈的人精,十几年来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口是心非的话也听过。宋之扬这话就是典型的言不由衷。
宋之扬是个异类,他的洁身自好放在娱乐圈简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他只有伯乐没有金主,他的私生活与纸醉金迷搭不上边,他不抽烟不喝酒,出身A国却从不碰违禁品,明明是从小在国外出身的华裔,中文却说的字正腔圆,甚至还能认出一些普通人认不出的生僻字。
他严谨,细密,谨慎,话少,可以驾驭所有时尚造型,但即便是光着上半身,神色里总潜行着冷冷的严肃,让人不敢靠近。他对女生不感兴趣,却也没传出任何与男性的绯闻,情与欲在这人身上似乎并不存在。
可现在阿武头一次在这男人脸上看出一点反常。宋之扬看那姑娘的眼神并不清白。
“话说,那是你朋友呢?” 阿武漫不经心地说。
“嗯。”
“很漂亮,可惜个子矮了点,腿也有点粗了,不然招她入行挺不错。”
宋之扬转过头来:“不是人人都要有跟模特一样的腿,我不觉得她腿粗。而且,我也不喜欢听一个男人对女生评头论足。”
阿武笑说:“可是经常有女人对你评头论足啊,你胖了瘦了还是肿了——”
“因为我是公众人物,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宋之扬神情越来越冷酷:“可她不是,她只是个素人。我认为不对一个素人女生评头论足是最基本的素质。”
阿武做了个投降的手势:“relax !老兄,我只是说一两句,你犯不着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再说,她是你的谁,值得你那么维护?”
“她是——”
他是谁?宋之扬自嘲地笑了。对周溪月而言,宋之扬什么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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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作美,一离开影视城,方才的阴雨绵绵忽然烟消云散,是冰冷的月光照在溪月的身.上。
溪月捏着手机,没打算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同任何一个人说。
与宋之扬的重逢说不上好,却也谈不上不好。她早知人生有无数种可能性,其复杂的远远超乎人类可掌控的范围,所以一向习惯了随遇而安。但是宋之扬这事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她虽没到三十岁,却已被两次爱情折腾的伤心欲绝,溪月觉得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不似十六岁时那样百折不挠,爱情这伤痛她再也不肯体会了。
正所谓,智者不入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