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在酒肆偷袭关某的人,是不是你?”
“正是。”
关月又问:“若是关某猜得不错,你是察觉我的身份之后,才对顾少主起了歹心,是与不是?”
“不错。”裴慕云冷笑几声,“我将你囚禁之后,本想抓住顾山主,从而要挟顾少主就范,却不想被你的手下搅了局。你那三名手下很不简单,为了摆脱他们,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关月身形一颤,扬起梳子指着裴慕云,大叫一声:“我就猜到是你!”
话音又尖又细。
关月在年少时自宫,成了一名阉人。因修炼之故,他可以对声音控制自如,一般听不出异样,除非情急激愤之下,才会暴露出真实嗓音。
他低下头,轻咳几声,再开口时,嗓音又变得清亮了。
“你这个畜生!杀了我的手下,还指望我为你换脸?真是狂妄自大、无法无天!今日,我非要剥了你这身皮,祭奠我的三位手下!”
“不愧是义主,果真重情重义,可是……”裴慕云的声音变得又慢又冷,“你只在乎死去的那三个不成?城南城北好几十条人命,你都不要了?”
关月猝然顿住,往后退了几步,险些失足掉下台阶,“你……你做了什么?”
“义主莫慌!你手下人性命尚在,只是饮食不当中了毒,大约能撑两个时辰。我裴慕云并非嗜血滥杀之辈,你只要答应为我换脸,我保证会给他们一条活路。”
“卑鄙!无耻!下作!身为仙修,竟然残害平民百姓!”郑无伤骂完,又对着关月大喊:“义主千万不要上当!此人狡诈多端,他的话不能轻信!”
“许丰!”
随着裴慕云的呼唤,一个身披红斗篷的人跃上了东侧石阶,右臂高举,拎着一个粗壮的光头汉子。
沈九被许丰掐着脖子,头面铁青,一动不动,看上去没有一丝活气,只有手脚时不时抽搐一下。
见此情形,关月一头乌发霎时冲天竖起,又发出了细声:“混账东西!把我的红斗篷还来!”
何欢儿闻言,差点跌一跤——
敢情,这位义主是个贵衣服而贱兄弟的主儿!
“切!一件破斗篷,一堆人追着讨要,这个义社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子穷酸气!”许丰满口匪里匪气,一听就不是善茬。
万年厉声怒喝:“许丰!你身为灵丹门弟子,不治病救人也就算了,居然毒害平民百姓,真是败坏门风!”
“药罐子,这人还动着呢!你急个什么劲儿?他们能不能活,要看他们的主子识不识相!门主够客气了,才让我使了一半的剂量,要不然,这厮已经七窍流血了!”
陶容眼中含泪,声音发颤:“许师兄,先前有人说你抓山民试药,我本来不大信,如今看来……你说不定真做得出!”
“找山民试药怎么了?药剂制成了,难道对他们没有好处?大不了死几个人而已,多大点儿事!要我说,为试药而死,造福后人,也算是他们的功德!”
“你……你怎能这样说?”
“得了得了!你少跟我这儿废话!你名义上是我黄白派弟子,却一直都是胳膊肘往外拐,跟门主根本不是一条心!”许丰朝他啐了一口,仰头看向空中,“门主,这秃子的小命捏在我手里,随时等您发落。”
裴慕云默默点头,隔着一张白面具望向关月:“义主,如今你有何话说?死去的手下与活着的手下,不知孰轻孰重?”
“裴暮云,卑鄙无耻的小人!”郑无伤气得原地跳脚。
关月静静与他对视,良久,才缓缓道:“关某修行多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个道理,岂会不明白?义社数十条人命,我身为义主,我岂能见死不救?可是,怎奈你偏偏选中了顾少主……”
他抿唇一笑:“关某宁死,也不会伤他半分。”
“为了顾少主,你连义社都弃之不顾……”
裴慕云顿住,低头看着怀中的顾子期,半晌,又扭脸向着关月。
“你在这座废城苦心经营百年之久,这城关和义社既是你多年的心血,也是你的蔽身之所,如今毁于一旦,皆因顾少主而起,你就一点也不怨他么?”
“裴慕云,你果真心机阴沉,连这点也算到了。”关月眯了眯眼,“其实,你所料不错。但凡换个旁人,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关某定会不问任何情由,开启城关,唤醒整座鬼城,管叫每一个入城之人,有来无回,变成一只新鬼。只可惜……”
他淡淡笑了一声,继续道:“人算不如天算,好巧不巧,来人却是顾少主……你这如意算盘落了个空。”
“你……与顾少主到底有何渊源?”
“无可奉告。”
裴慕云静了片刻,低头看向顾子期:“没想到,顾少主居然结交妖邪之辈……”
“妖邪之辈?”关月从背后抽出一只手,摁了几下眉梢,“此处距灵丹门的抱朴山仅有一百余里,关某对裴门主的为人做派,多有耳闻。你褊狭刻毒,且贪名好利,你入门不过十年,却力压一众前辈当上了门主,这其中曲折,你敢为外人道么?你继任门主以来,不过短短几年,灵丹门声名大噪,这其中缘由,你敢不敢……”
“人皮夜叉!”裴慕云猛地震喝一声,“你休要胡言乱语!”
“人皮夜叉?”
西侧台阶上,郑无伤和陆无庸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同是一脸震惊。
石无厌憨憨一笑:“二位师兄,他虽是人皮夜叉,却并不是坏人。”
何欢儿弯起眉眼:“二位仙长,他既是人皮夜叉,也是抚恤流民的义主。”
郑无伤扭头看了一眼顾子都,见他神色如常,瞬间变得十分沮丧:“原来,山主也知晓此事……只有我和姓陆的傻子不知道……”
陆无庸咬牙怼回一句:“你不也一样傻?”
……
话到此处,裴慕云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人皮夜叉,你当真不肯为我行换脸之术?”
“不肯。”
“既然如此,顾少主这张脸对我便无用了。”
说着,裴慕云的手掐上了顾子期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