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闭起眼,听着婆娑沙沙叶声。
“父亲看重颜面,不会纵容她继续闹下去。”
霜霜忿忿不平:“可她总咒骂大姑娘,奴婢真是听不下去了。”
“她在自各院里骂,我也管不着,就随她去吧。”
霜霜努了努嘴,转而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差点忘记,小厮传来口信,要姑娘午后去船楼一趟。”
阮梨脸上的舒意消散,她猛然睁开眼,坐起了身子问:“三殿下传来的口信?”
“正是。”
“怎么又唤我,不去不去。”
霜霜默声,只看着她不语。
阮梨心底也知,无非逞两句口舌之快罢了,怎可能真的不去。也总算知晓为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古往今来都适用了。
除非她真的想特意去找死,才能不管不顾。不然还得在权势的被迫下,周旋周旋。
认命般叹了口气,阮梨依依不舍与竹椅分离,又要奔进日头里去,幸亏只是短暂的,总比不过背那地形图来的煎熬。
傅兰蘅要她记得连丛林朝向,都不得有一丝偏颇。
怎不算是变相的折磨呢?
一个时辰后,阮梨出了府门。
归府的阮家家主在十多年后的今日,忽然真心关切起这个亲生嫡女来。每每还要安顿下人备好马车,似有诸多不放心的嘱咐:“蘅王原与阮家结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定要心存感激,也要多照顾自己一些。”
府门前人来人往,阮梨无心同他演这场父女情深的戏码。
但她念及原主,也不知原主若还活着,是否会想要这迟来的虚假情意。
于是思来想去后,并没有拒绝:“知道了父亲。”
“阿梨,也别忘了替爹向蘅王问安。”
帘子落下,总算隔绝那一道道探究的目光。
阮梨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思绪翻涌间想起些前段时日的事情。
自赐婚一事传出后,傅兰蘅便没有了顾虑,寻她时皆大张旗鼓。
有了婚约在身,即便二人常出没同行,也无人会怀疑揣测什么。
至多,暗地里将捕风捉影的传闻编排扩大。
虽面上与她和善,背地里却嫉妒她能受傅兰蘅的青睐,一朝攀上皇室,从此有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
“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我瞧着芳悦姐姐样貌比她好不知多少,不然她家世平平也配?三殿下兴许就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阮梨在门外亲耳听过,这样的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之言。
郁闷,但没有底气理论,她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谈起她和傅兰蘅的事。
那是一件都说不得的。
索性郁闷了两日便自我纾解开了,毕竟阮梨对当朝的民风已深有体会,讲理的,不讲理的,好招惹的,不好招惹的,架吵得都快翻天去了,转眼也能相交在一起。
常常让人摸不清头脑。
就像北陵山的百家宴之事,在城中也不曾掀起什么波澜来。那不慎死去之人的尸体被抬下山,众人也依旧无动于衷。
据说后来往他家里塞去了许多银子,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本王就在你眼前,你也敢走神。”傅兰蘅眉目间堆砌出冷意,声嗓也低沉,倒没有带多少责怪之意:“想哪儿去了。”
船楼临海的厢房内,窗棂大开,拍进屋子的海风裹夹着微微腥咸的湿闷气儿。
不过烈阳折到窗边就停了,所以不热,采光通风也算甚佳,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阮梨见他在宣纸上写字,连忙扼袖替他研磨:“没想什么。”
“看不下去?”他一眼洞悉,人在不想做一件事时,宁愿去忙活其他的,也都不愿意做手里的。
“嗯。”夏日午后人难免困乏,阮梨眸底都是强忍哈欠憋出来的泪光,她诚实的点了点头,又瞥了眼桌上的地形图,“这东西背下来,究竟有什么用?”
“当初不是不愿多探听,如今想知道了?”
“半月后我与殿下就要结为夫妻。”
傅兰蘅抬眼,望见她皙白纤颈抻得筋直,嗓音总软软糯糯,还继续说着:“坦诚相见些岂不是更好?”
他闻言,凤目含了些揶揄:“原以为你的性子,会以簪抵脖,宁死不屈在本王的威压下。”
合着在隐喻那夜在船楼,她用簪子威胁盛文东的事。
她停下手,又盘腿坐回桌案对面:“三殿下青年才俊,又风华绝代,更别说出身在高贵皇室。我为何要费心费神的拒绝这桩婚事?”
此言不假。
阮梨虽说不属于这里,但也不傻,凡事都会权衡利弊一下。且不说有没有拒绝的余地,就算最后真拒绝成了,接下来还要面对的就是傅永那个疯子。
在她眼里,傅兰蘅人性尚存,傅永,还真不好说。
而傅兰蘅知道,她这番话,实实在在的没有撒谎。
于是在执笔的末了时,才倏地不轻不重的道了句:“还当真是没心没肺。”
她也不替自己辩驳,而是又说:“我不喜亲近之人猜忌来猜忌去,成婚之事既成定局,那我便会不留余力帮助殿下达成所愿,也希望殿下终有一日,能对我知无不言。”
四目相接,傅兰蘅的心绪,竟莫名有些复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