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椒房殿内,鎏金炉腾起的龙涎香裹着暖意。
秦始皇批阅奏章的间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头青瓷瓶——今早昭阳亲手插的腊梅斜斜探出枝桠,疏影落在竹简上,将冰冷的政令都染了几分鲜活。
"阿父!"
带着霜气的娇嗔声由远及近,昭阳公主跌跌撞撞扑进殿内,发间珍珠步摇剧烈晃动,裙摆还沾着几片未化的雪。
她径直趴到御案前,把冻得通红的脸颊贴在嬴政手背来回蹭:"外面的风简直要吃人!女儿特地来给阿父捂手取暖!"
嬴政轻哼一声,却将朱砂笔换到左手,任由她像只撒娇的幼兽般蜷在身边:"说吧,又闯了什么祸?御史台的弹劾还没看完,你这小爪子就挠过来了?"
"哪有!"
昭阳仰起脸,杏眼瞪得圆溜溜的,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冰晶,"女儿只是听说扶苏哥哥在九原郡操练新军,那里天寒地冻,士兵们连棉衣都不全..."
她晃着嬴政的手臂,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缠着的红绳,正是幼时他亲手编的平安结,"女儿想去送些药材和棉衣,就当替父皇去巡查,好不好嘛?"
秦始皇搁下竹简,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鼻尖:"少拿你兄长当幌子。御史中丞弹劾你私设医馆,说你'牝鸡司晨',你怕是想借巡边躲开那些老家伙的唾沫星子?"
昭阳突然敛去笑意,跪坐在父亲脚边,玉色裙摆铺成涟漪。
她握住嬴政的手,指尖抚过他掌心因常年握剑生出的薄茧:"女儿确实想去看看边疆。这些日子读《大秦律》,读到蒙恬将军北筑长城时,三十万民夫冻死荒野..."
她声音发颤,望向墙上大秦舆图的目光炽热,
当年父皇亲率虎狼之师横扫六国,可如今九原郡的百姓连糠饼都吃不上。
女儿虽为女子,难道就不能为大秦子民做点什么?"
殿内寂静如渊,唯有博山炉中香料燃烧的噼啪声。
嬴政凝视着女儿。
"胡闹!"
他突然沉下脸,玄色冕旒随着动作晃动,"北境马匪横行,匈奴随时南下,是你能去的地方?"
话音未落,昭阳突然扑进他怀里,环住他腰的手臂紧得像藤蔓:"父皇最疼女儿了!蒙毅将军剑术出神入化,女儿又带着墨家改良的连弩,保证比兔子还机灵!"
嬴政僵在原地,闻着女儿发间淡淡的梅花香。
记忆里那个在他战马上牙牙学语的小团子,如今已能说出"为大秦子民"这般话。
他抬手想斥责,最终却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就一个月。每日必须飞鸽传书,若敢偷偷延长..."
"父皇最好了!"
昭阳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在嬴政脸颊上飞快啄了一口,"女儿一定带回最漂亮的狼牙!还要把九原郡的疾苦写成折子,让那些躲在咸阳城里的老顽固们看看!"
看着女儿蹦跳着离去的背影,嬴政摩挲着被她亲过的脸颊,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招来贴身内侍,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传蒙毅即刻入宫。再命少府连夜赶制三百件貂皮大氅,二十架最新式的机关弩...记住,沿途驿站备好暖炉和姜茶,若让公主受半点风寒..."
夜幕降临时,昭阳正在收拾行囊,忽然摸到包袱底层的锦盒。打开是枚通体碧绿的螭纹玉佩,冰凉的玉质还带着体温。
旁边压着的素笺上,帝王笔迹力透纸背:"遇险要逃,遇事要忍。记住,大秦的天塌下来,还有父皇替你扛着。"
她紧紧攥着玉佩贴在胸口,窗外的月光洒在咸阳城的飞檐上,恍惚间又回到儿时——阿父抱着她登上章台殿时的情景,那时他说:"我的昭阳,要做这天下最耀眼的太阳。"
朔风卷着砂砾拍打在牛皮车帘上,昭阳掀开一角,望见天际线处绵延的土黄色丘陵。
蒙毅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公主,过了前面的烽火台,就算踏入九原郡地界了。"他特意换上的玄色劲装沾满尘土,腰间佩剑却依旧寒光凛冽。
车队行至一处村落时,暮色正浓。残垣断壁间,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围着篝火啃食发黑的土豆。
昭阳跳下马车,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分给孩子们,却见他们攥着面饼直往破庙跑——庙内躺着十几个咳血的老人,凹陷的眼窝里盛满绝望。
"半月前匈奴来犯,青壮年都被抓去修工事了。"
蒙毅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昭阳蹲下身替老人掖好破旧的棉被,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忽然想起咸阳宫里暖烘烘的椒房殿。
她转头吩咐随从:"把带来的药材全留下,再搭几个暖棚。"
深夜的驿站里,昭阳就着油灯翻阅《九原郡志》,窗外传来更夫苍凉的梆子声。
蒙毅推门而入,捧着刚烤好的面饼:"公主,该用膳了。
"她却将竹简往案上一拍:"蒙将军,你看这赋税记录——百姓交完粮,连种子都留不下!"
蒙毅沉默良久,目光落在她鬓角未绾起的碎发上:"公主,北境常年战乱,驻军粮草...可如此横征暴敛,确实..."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哭喊。两人冲出去,只见一群兵卒正强拉着妇人装车:"郡守有令,征发民妇做军厨!"
"住手!"昭阳亮出巡边令牌,清冷的月光映得令牌上的螭纹泛着冷光。
为首的百夫长打量她一眼,嗤笑道:"哪来的丫头片子?识相的赶紧..."
话未说完,蒙毅的剑已抵在他咽喉:"睁大你的狗眼,这是昭阳公主!"
那夜,驿站的油灯亮了整整一夜。
昭阳伏案疾书,将所见所闻详细记录,蒙毅则守在门口,望着公主映在窗纸上的身影,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演武场执着学剑的小女孩。
"蒙将军,"
她突然抬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回去后,我要奏请父皇减免北境赋税,设立军屯,让百姓休养生息。"
越往北走,见闻越触目惊心。
在一处关隘,他们救下被马匪掳走的商队,却发现马匪竟是饿极的流民。
昭阳当场决定,用随行的银两在沿途开设粥棚,又从墨家请来电击专家,教百姓用简易机关狩猎。
公元前220年深秋,凛冽的朔风裹挟着砂砾,如无数细小的箭矢,狠狠拍打着上郡瞭望台的牛皮帐。
粗粝的摩擦声中,帐内烛火摇曳不定,在青铜连弩机括上投下明灭不定的暗影。
阿黎跪坐在铺满羊皮舆图的案前,玄色广袖垂落,几乎要扫到正在校验的器械。
她素白的指尖拂过青铜弩牙,触感冰凉而粗糙,每一道纹路都似诉说着战场的残酷。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匈奴斥候三日前在河套南岸留下的马蹄印,与这改良后的弩机射程,似乎存在某种隐秘关联。
"公主,狼烟!"
亲卫带着破风而来的急切呼喊,猛地掀开帐帘。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熄灭了案头半数烛火。
阿黎霍然起身,玄鸟金饰在发间剧烈晃动,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
她望着天际腾起的灰黄烟柱,那烟柱笔直地刺入苍穹,宛如一柄指向大秦疆土的利刃。
想起父王昨日密诏里"匈奴异动"的警告,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有战鼓在胸腔内擂响。
腰间楚式组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是华阳太后留下的旧物,曾象征着楚国的荣耀与权谋,此刻却成了她眼中最碍眼的累赘。
"取烽燧模型来!"阿黎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她已一把扯断组佩,七枚温润的玉珠瞬间滚落案头,在舆图上撞出细微的声响。
当冰凉的珠子嵌入沙盘上的烽燧孔洞时,她忽然笑了——这些承载着楚国记忆的玉器,终于找到了真正属于它们的使命。
"白日放烟,夜悬明灯,雨雪则击鼓传音。"
她的指尖划过蜿蜒的黄河,在九原郡位置重重一按,指腹几乎要将羊皮舆图戳出个洞来,"传令下去,所有烽燧改用三燃三灭之法,迷惑敌军耳目。"
话语间,她仿佛已化身为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在这小小的沙盘前,谋划着抵御外敌的宏大战略。
扶苏立在沙盘另一侧,目光紧锁着阿姊发间那支银簪。
通体素白的簪身刻着细密云纹,看似精致典雅,顶端却缀着个古怪的齿轮装置,与寻常簪饰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