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风吹过,房间里早已通了地暖,感觉不到一丝冷意,但是万欣还是起身去替许安枝关上了窗。镯子又被许安枝推回到了她的手上,金属相击的清响里,许安枝说道:“这么漂亮的镯子,也就只有阿姨你这么美丽的人养着,才让它更加莹润。”
万欣看着许安枝,忽然轻声说:“安枝,物件再金贵,也不过是个见面礼。”手指点了点心口,“这儿给的,才叫真宝贝。”
八仙桌上淮扬清炖狮子头与徽州臭鳜鱼各占东南角,临吃饭时薄昱才从门外进来,身上穿着深灰羊绒混纺西装,领口的领带被他稍微拉松,手中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进门时步伐凌冽,带进了室外的一丝冷风。
许安枝这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被虞思思称做另一个人中龙的人物,虞思思在知道许安枝要来的时候,就絮絮叨叨给她打起了电话,无一不是叮嘱,但是让许安枝记得最深的就是那句
“这两兄弟,一个是白莲带黑,一个是黑莲染白,都是会扮猪吃老虎的人。”
直到见到实物,许安枝才明白虞思思的描述有多贴切,薄昱的眼神在薄翊和许安枝身上停留片刻,便对着坐在主位的薄峥开口说道
“爷爷,我先上去换件衣服,马上就下来一起吃饭。”
薄翊在许安枝的耳边小声解释说:“省部厅年底还在开会,他是知道你今天晚上会到,被老爷子喊回家的。”
薄昱很快下来,坐在了薄翊的对面,换了一件家里常穿的立领长衫,整个人身上凌厉的气质一下子就淡了不少,路过咿咿呀呀唱着的留声机面前时,停了一步,坐下时便提出:“爷爷这昆曲唱片以前放的不都是《十五贯》这类的,怎么今天这出唱的是杜丽娘?”
薄峥本来想给许安枝布菜的手顿了一下,一个眼刀看向这个回来没一刻钟就拆自己台的孙子。不到一会所有人又都笑了起来,为这心照不宣的默契又碰了一杯。
薄昱夹起鳜鱼腹的嫩肉,汤汁滴在碟沿:“Klaus的德国申请,听说已经审批了。”
薄翊夹起虾仁放进许安枝碗里。“哥记性真好,”虾仁落在米饭上的声音很轻。薄翊眼皮都没抬:“SenZ帮他补实验,还写信给编辑部,原本也没想放弃他。”他擦手的动作像在实验室处理污染样本,纸巾叠成标准四方块。
反而是许安枝听到了以后瞳孔放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望向薄翊,转头一想,又觉得造化弄人。如果没有那一出,SenZ也没想过放弃他。餐桌下,薄翊的膝盖轻轻撞了下她的腿,许安枝突然也就释然了——造化弄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是吗。
新刻的《天仙配》正唱到“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薄峥突然跟着哼了句跑调的“你耕田来我织布”。万欣笑着拍他手背:“老头子,安枝是搞生物医学的,还能在实验室跟你耕田不成。” 满桌笑声中,薄翊悄悄勾了勾许安枝的手,对她露出笑。
饭后,一家人又聚在了客厅看春晚,播到戏曲联唱的时候,薄笙正把手头剥得剔透的橘子塞到万欣手上,笑着说:“你带的学生现在倒也能一个人上台了?”薄峥突然用扳指敲碗沿,奉着的茶早就已经换成了许安枝带来的毛尖,沏茶的时候薄峥就笑的合不拢嘴,说是三十年没有闻到这么正的山场气。
“枝枝啊,你和这小子发的那篇《Nature》里用到的电镜参数...”他并不知道太多,只是想多和许安枝搭搭话,许安枝笑着回应。一老一少就着糖瓜讨论起冷冻电镜的像素校准,薄翊被迫当人肉计算器和老爷子的翻译器。
零点鞭炮炸响时,薄翊指着院中红梅:"这株是当年中科院送爷爷的克隆苗,跟你做的基因编辑算半个同行。”许安枝指尖触到红梅,红梅衬得那双手细白如雪,在昏黄宫灯照射下泛出光。薄翊看的心头一颤,忽然握住她的手:“克隆苗开花,比原株晚三天。”
他没说的后半句是:就像我们,晚归晚,终于还是开花了。
“年年岁岁长相守,岁岁年年难共圆。要是人们都能永远记住美好的回忆而不遗忘就好了。”她不禁感慨道。
岁寒见长,孤墙红梅,又是一年春好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