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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星旋像是回到了早上那个梦里。
但又跟上周五不同,这次,只有陈嘉授和沈艺棠两个人。
他们单独来了。
没有一丝预兆,像是烈风刮过原野,吹得喻星旋眼眶又干又疼。
沈艺棠一蹦一跳地经过柜台时,宛若银铃的清甜嗓音传来,说着没有前因后果、只有她和陈嘉授心照不宣的话:“我不管啊,你答应了我的!”
陈嘉授关上玻璃门,不紧不慢地跟上:“我说的是看情况。”
门外的夕阳和店里的白炽灯给他笼上一层淡金色的光。陈嘉授朝着靠窗沈艺棠占好的桌边走去,很淡的一个眼神,落在喻星旋身上。
对视的瞬间,喻星旋眼前像有道电流闪过,然后微弱的噼啪一声,脑海中某个角落,灯熄了。
离开校园,他们本来就不存在任何交集。
她甚至不知道,他和沈艺棠,是根本就没有分手,还是后来又和好了。
喻星旋掐了掐手掌的软肉,无力又茫然,坐着发了会儿呆。
她不能再分心了。
她的人生跟陈嘉授不同,没有功勋级别的长辈,也没有能为她的竞赛保驾护航的家人。他就算不考第一仍旧是成功者,而她离了引以为傲的成绩没有任何资本。
喻星旋深吸一口气,用力把试卷展平,埋头开始做题,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抬头。
做题于她而言,是最有效地平静下来的方式。
她用二十分钟收割掉选择填空,翻了个面开始做大题。这时,柜台上方传来动静。
沈艺棠笑吟吟地望着她:“同学,你好认真呀。”
“……”她确实漂亮开朗,喻星旋想,如果自己是个男生的话,大概也不忍心跟她分手吧。
喻星旋放下笔:“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要一个香草玛奇朵,再要一个蓝山咖啡。”
喻星旋接过她递过来的50元纸钞:“一共42,找您八块,小票您拿好。”
直到沈艺棠回去,喻星旋强压下去的紧张才冒出来。她习惯性检查了系统的点单记录,猛然发现输错了产品。
可能是刚刚沈艺棠忽然出现让她心绪不宁,她把蓝山咖啡选成了馥芮白,多收了她两块钱。
喻星旋硬着头皮,极不情愿地挪过去。她一眼都不想看陈嘉授,双手把钱递给沈艺棠:“不好意思,刚才输错产品了,蓝山咖啡是21块,多收的两块钱找您。”
沈艺棠还没接那钱,她旁边的桌沿被人叩了叩,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冷冽嗓音,带着点兴味和探究:“找错人了。”
喻星旋敌意明显:“什么意思?”
陈嘉授扬眉:“钱是我付的。”
“……”
这算什么,迫不及待地对别人宣扬他们的关系吗?还强行拉她当观众?
喻星旋忽然有种被戏弄的愤怒,把钱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陈嘉授拿起两张纸币,伸手弹了弹,折了两道放回书包夹层,拉上拉链。
“她不说我都忘了。”沈艺棠忽然想起找的钱还没还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八块钱递过去,“不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门,两块钱都计较。”
陈嘉授伸手挡了下:“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啊?”
“懒得开书包了。”他抬起左手看表,“我爸的车还有半小时到,还有别的题吗?要问快问。”
陈沈两家大人今天参加一个应酬,熟人局,说把孩子们都带去。
长中下午五点半放学,但晚上应酬的时间是七点。陈少威就让陈嘉授先跟沈艺棠在学校汇合,晚点派司机去接他们。
上周五后,经过沈林风的一番劝解,沈艺棠已经想通了。
“陈嘉授是什么烂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面子得要死,跟他谈恋爱活该受委屈。长得帅的二十七中遍地都是,你说你图他什么?”
“……”
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沈艺棠觉得自己真是被冲昏了头,她从小被家人当成掌上明珠宠大,追在陈嘉授后面两个月,各种计策都用尽,还拿病人出来当借口,到头来待遇还不如跟他当普通朋友的那会儿。
她忐忑地问陈嘉授还能不能做朋友,陈嘉授没意见:“不想做朋友的是你。”
沈艺棠正百感交集,紧接着,就收到了陈嘉授的劝学宣言:“小时候你和老沈都被家长送去学画画,他学了三个月,你坚持到现在。我们国家有九大美院,那里才是你更大的舞台。”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给不了你回应的人身上。”
沈艺棠的爸妈都没这么对她寄予厚望。她大受感动,想起自己荒废了一个月之久的文化课,于是趁热打铁,让陈嘉授趁着今天等车帮她复习。
做出一道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题目,她就恬不知耻地自夸道:“我就说我做什么都会成功吧!”
陈嘉授一点情面不留:“……你基础太差,自己翻翻课本吧,给你讲题是浪费我时间。”
“……”沈艺棠咽不下这口气,“陈嘉授,你不改改你这张嘴,以后一定注孤生。”
“我怎么了?”
“你说话太气人了。刚才那个女生,人家不认识你,都能被你气走。”
“……”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陈嘉授眯了眯眼,语气幽凉:“谁说她不认识我?”
-
另一边。
喻星旋做完一套试卷,透过柜台上摆放的几株多肉的间隙,刚好可以看到卡座间的情况。
桌上有几本摊开的书,应该是陈嘉授在给沈艺棠讲题。
可是无论怎样竖起耳朵,都听不清那两个人在说什么。
像是感应到她的窥视,卡座间的两个人有了动作,整理好书包,然后一起离开。
他们上了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车门关上,扬长而去。
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传言,喻星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把作业放到一边,操纵鼠标,打开了电脑桌面的音乐播放器。
书吧里常年放着轻缓的音乐,歌单都是晓婷姐的品味。
恰逢上一首播完,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
是一首粤语歌,歌名叫《野孩子》。
长南市和粤语区相隔十万八千里。喻星旋听不懂歌词,顺手就要切掉。
可她抬眼瞥向屏幕时,滚动的桌面歌词映入眼帘。
「情愿获得你的尊敬,承受太高傲的罪名。」
好像大脑中有根神经忽然被戳了一下,钝钝的。又渐渐地,泛起一种无法被消解的苦涩。
所有的故作不在意,都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轻。
喻星旋移开鼠标,按下了单曲循环。
“小喻,刚才我收拾卫生,有个客人落下了一支笔,你看怎么能联系到他?”
是店里的清洁工姐姐。
像有种预感,喻星旋心一动:“客人坐哪一桌?”
“那儿。”
果不其然。喻星旋抿了抿唇:“可能是我同学的,姐姐你拿给我吧。”
秋分已过,长南的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时间再晚一些,店里的客人接二连三地离开。
书吧慢慢地空了下来,窗外的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可能因为明天是国庆假期,街上附近大学的学生都比平日里少得多,路面上难得冷清荒凉。
她拿起柜台上那支笔。
触感是金属的冷硬,在灯下泛着冰冷的银色光泽,比一般的笔重一些,笔壳上的商标是日文,没见过的牌子。
她想起给陈嘉授的作业写名字的时候,随手拿起的就是这支。
毕竟他连球鞋都很少有重样的。甚至都不会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少了一支笔吧。
正出神,门边风铃摇晃,发出一串脆响。
陈嘉授推开门,店里的音乐传进耳中。他有些意外:“……粤语歌?”
陈少威是香港人。那会儿香港还没回归,他放着好好的食品业大亨家的小少爷不做,为了陈蔚硬要留在内地,差点跟家里决裂。
虽然不会说,但粤语也算是陈嘉授的第二母语,他听得懂。
笔从手里掉落,啪的一声砸在桌上。
“你、你怎么回来了?”
喻星旋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是幻觉。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
而在她不规律的心跳声里,歌手仍旧在不合时宜地唱着:“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喻星旋颤抖着按下鼠标,把音乐关了。
音乐消失后,店里顷刻间静得落针可闻,安静得让她心生胆怯。
陈嘉授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笔落在店里了。”
“是这支?”
喻星旋手颤得厉害,试了两次才从桌面上捡起笔,放到柜台上。
陈嘉授没去拿,扫视了一圈书吧的环境,忽然问:“客人点单,你们有提成吗?”
“没有,我是兼职,拿时薪。”
“这学年的助学金名单在老王那里,应该还没有报上去。如果你有需要,早点找他。”
他说得隐晦,喻星旋忽然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目的是不伤害到她的自尊心。
“不是的,我家里没困难,只是想攒钱买喜欢的东西。”
陈嘉授默了会儿,到他重新开口,也不过几秒钟,可时间忽然被拉得无限漫长。
“你一般工作到几点?”
喻星旋想了想:“八点半左右。”
“你爸妈来接你?”
喻星旋梗了一下:“……”
但不知者无罪,从小到大被误会得次数多了,喻星旋也不再一个个地对他们解释自己家的情况。
“店主是我邻居,她今天有事不在,但关店的时候会来,她带我回家。”
话音刚落,另一阵风铃声响起,黄晓婷刚好就在此时回到了店里,一进门就嚷着:“明天就放假了闪闪,今天早点送你回去吧。”
关上门,才发现有另一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