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慢慢坐回沙发,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酒瓶。"你可真让我丢脸,出了这样子的事情,你让我和你妈,你弟弟怎么在这里生活,还不如在你生下的那一刻就掐死你。"
"对对对,都是我的错!我就应该一开始就死掉。"望舒几乎是喊出来的。她踢了一脚地上的书包,"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是怎么过的吗?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我的课桌上被人写满了脏话,我的储物柜里被塞满恶心的东西!"
爸爸的手停在半空,酒瓶的瓶口对着嘴唇却没有倾斜。她看着女儿,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又迅速熄灭。"那又怎么样?不都过来了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望舒抓起书包冲进家门,狠狠摔上门。她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夜深了,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
望舒从小就会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爱的小孩,小时候总觉得,姐姐的脚步声是“好饭”的讯号。她叩响家门时,厨房里总会传来葱花爆锅的香气,瓷碗碰撞的脆响里藏着妈妈刻意压低的笑:"你姐爱吃的排骨在高压锅里呢。"那时不懂,以为是姐姐带来了美味,后来才明白,是爸妈提前在菜场挑了最新鲜的肋排,在厨房忙了整个下午--家人归来的日子,连时光都带着文火慢炖的温热。
总以为自己长大以后也会有相同的幸福,但是当姐姐走了以后,他们的餐桌就会回归简单:一碗自粥配半碟酱菜,或是昨天剩下的热炒菜——那些精心张罗的盛宴,在姐姐离开后都化作了厨房里的将就。
庄周梦破梦未破,一声一息尽痴迷。
……
自从谣言爆发,望舒会在宿舍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围观和充满恶意的快递,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窃窃私语。
工作室里的松节油味变得刺鼻。望舒机械地搅拌着调色板,钴蓝和钛白混成浑浊的灰。她习惯性走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沈青曾在这里握着她的手教透视法,他的体温透过毛衣袖口烙在她手腕上。如今画架上贴满匿名纸条:"小三""替身""赌注",最恶毒的那张画着扭曲的生殖器,旁边潦草地写着"一次多少钱"。
"有你的快递。"门卫大爷对望舒喊道。拆开泡沫纸的瞬间,望舒被血腥味呛得干呕——盒子里是用避孕套包裹的死老鼠,沾着经血的卫生棉扭曲成玫瑰形状。附赠的贺卡印着沈青的字迹:"给你的礼物"。
到来的礼物又何止是这一个呢。
更大的“惊喜”还在等着望舒。
教学楼天台的风像刀子。望舒攥着皱巴巴的验孕单,下方"妊娠6周"的字样被泪水晕开。她想起上周在医院,医生怜悯的眼神:"要通知男方吗?"窗外的梧桐树秃得狰狞,枝桠间挂着不知谁遗忘的红色许愿带,在风中飘成一道血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清露的回复:「三点,图书馆古籍区」
望舒把验孕单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外套的夹层里,那里已经藏着一张妇科医生的名片——边缘被她摩挲得起了毛边。她数着台阶下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廊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苍白得像个鬼魂。
图书馆古籍区的霉味熏得人头晕。望舒缩在《拉奥孔》雕塑复制品后的阴影里,雕塑父亲与巨蛇缠斗的痛苦表情正对着她。脚步声由远及近,沈清露今天喷了新的香水,甜腻得让人反胃。
"怀孕了?"沈清露甚至没坐下就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炸雷,"你打算怎么办?不会要生下来吧?"她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这样可不行。你告诉他了吗?"
望舒盯着桌面上的一道划痕:"没有。"
"还算不是很笨。"沈清露突然凑近,望舒看见她睫毛膏结块的小颗粒,"听着,明天我陪你去医院。这个小孩不能留下,要尽快解决掉。无论你未来怎么样,为了你将来考虑,我觉得你——"她的呼吸喷在望舒耳畔,"永远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望舒猛地抬头,沈清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的亮棕色,好像要把人吸进去。
“为什么?"望舒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因为你值得,望舒你值得拥有很好的爱。“
平安夜的大雪压垮了松枝。望舒在宿舍楼下撞见沈青,他正把围巾裹在陌生女孩肩上,指尖擦过她冻红的耳垂。那个女孩戴着浅蓝色美甲——和器材室那天一样的天蓝色。
"望舒?"沈青转身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温柔得仿佛上周掐着她脖子威胁的人是另一个人。
雪越下越大,望舒在当晚给沈清露发了消息:「明天陪我去医院,打掉吧。」
回复来得很快:「明早八点,省医院后门等你。别吃早饭。」
手术室的白炽灯刺得眼睛生疼。望舒躺在狭窄的手术台上,听见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护士把她的腿固定在支架上,动作熟练得像在组装家具。
"第一次?"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放松点,越紧张越疼。"
沈清露站在角落玩手机,屏幕光照亮她新做的美甲——深红色,像凝固的血。
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很浓,望舒数着天花板上的斑点,直到冰凉的器械进入身体。那是一种超越疼痛的感觉,仿佛有人把她的内脏生生扯出来。
"好了。"医生把一团沾血的纱布扔进垃圾桶,"观察半小时再走。"他转向沈清露,"你是家属?去交一下处置费。"
沈清露撇撇嘴跟着护士出去了。望舒盯着墙上"无痛人流"的广告牌,上面的卡通婴儿笑得天真无邪。
太阳继续下沉,现在挂在梧桐树最髙的枯枝上。那树枝刺穿太阳的腹部,却没有血流出来。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手术后的隐痛准时来临,像月亮引发的潮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