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
“没救了,彻底断气了。”
胖子沉重地收回摸着宋云泽脖颈处大动脉的手,额头冒出的汗水由热变冷,他用袖口胡乱抹了一把,原本喜庆的脸庞积聚起浓厚的阴云,让人不寒而栗。
“不会吧,这才多长时间?你是不是摸错了!”
季明轩单膝跪在水晶棺旁边,不愿相信地用力把棺门推出更大缝隙,右手伸进去,首先探的是鼻息,没有;其次是大动脉,也没有;
再摸到他的左胸,一年前的伤口早已愈合,皮肤还是温热的,却已经没有了心跳。
完了。
季明轩挺直的后背佝了下去,气喘吁吁,大脑像被泼了白油漆,只剩一片茫然的空白。
待会儿我要怎么向温初夏交代?
刚才一听胖子说宋云泽要不行了,季明轩想也没想,立刻松开连接板车的卡扣,驱马狂奔,和技能是化身超级大滚球的胖子火速赶到这里。
但他们还是没能跑过时间,宋云泽刚复活没两秒,就又被活生生憋死了。
“怪我,都怪我。”
胖子悔恨道,然后左右开弓,狂扇自己好几个巴掌,声音听着跟打鼓似的。
“我怎么就忘了,红玫瑰一盛开,骑士就会自动复活。我怎么这么蠢、这么蠢、这么蠢……”他说一次打一下,说一次打一下,下手还不轻。
“哈哈哈哈哈……”
这时,棺材里传出一阵虚弱的笑声。
如同病入膏肓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老头子被强行挠了胳肢窝,出气多进气少,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人会不会笑着笑着忽然把自己给笑没了。
闻声,胖子万分惊恐地回头,左右两边脸上各印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衬得其他地方的皮肤无比惨白,看起来像是纸扎小洋人。
只见一只苍白干燥的手从棺材里伸出,软趴趴地扒在棺材边缘,明显是有心无力。
季明轩忙把他扶起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
在水晶棺里躺了一年,宋云泽的身体瘦削了不少,眼窝和脸颊都有不同程度的凹陷,整个人像是刚生了一场大病,一开口,连说话声音都无比虚弱,气若游丝。
“你刚差点儿憋死。”季明轩有力的臂膀给他当靠背,“但兄弟我又把你救活了,还不快说谢谢。”
虽然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但宋云泽还是听话地道了声谢,右手抚上咚咚跳动的心室,回想起了自己之前是怎么死的,心有余悸地皱起眉,问:
“时准呢?他为什么要杀我?”他四下张望。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季明轩把宋云泽拉起来,心里很是惊讶:他现在简直虚弱得过分,一摸一把骨头,这么脆,明天真的能把巨龙杀死吗?
“我们先离开这里,路上我慢慢和你说。”
.
城堡里百分之九十的盔甲士兵都被温初夏调了出去,整齐排列在主楼外的练兵场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一大片,蔚为壮观。
剩下的百分之十,则在四处寻找西奥多的下落。
上次从森林回到城堡,温初夏刚想找西奥多算账,就听到了他叛逃的消息。
时准让人把城堡地毯式搜索了个遍,还在皇城里张贴告示通缉,但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了吓人的盔甲士兵在身边来回巡逻,李书雪连推餐车的心情都美丽了许多,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小推车里的食物种类繁多,分量惊人,能撑死一头牛。
到地方后,她先是敲了敲虚掩的房门,然后推门进去。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明天把那头会喷火的巨龙杀死,然后整场游戏就此结束,我们就能回到正常世界了。你能理解吗?”
大脑一下子高强度灌输了太多要素,宋云泽努力消化了好一阵,才僵硬地点了下头,说:“理解,能理解——但我有一个问题。”
他瞟了一眼旁边正把吃的往桌上端的李书雪,又看回季明轩,迷茫中带着些离谱地问:“我要怎么样才能杀死一条龙?”
要知道他刚刚从棺材里躺了一年出来,连走路都不太利索,然后有人告诉他:明天早上天一亮,你就得去斩杀一头只有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灭世猛兽。
这,任谁听了都会觉得魔幻吧。
宋云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并且是史无前例的超级大噩梦。
“别紧张,又不是让你单枪匹马硬上。”季明轩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我们已经给你收集齐了全套装备,有盔甲、盾牌和宝剑,都是紫武级别的,不仅防火防盗防偷袭,而且还贼帅,你一定会喜欢的。”
“还有,明天不止是你一个人在战斗,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大家都各有各的技能,比如温初夏能操控那一堆盔甲士兵,周雅宜成了大力士,到时候应该可以帮你把龙拖住,以及……”
“嘭。”
李书雪把一盘煎得刚好的牛扒放在宋云泽面前,招呼道:“菜上齐了,赶紧吃吧,多补充点儿体力,不然我怕你明天连剑都举不起来。”
宋云泽看着满满一桌玲琅满目的饭菜,嘴角忍不住抽搐:“你这是在把我当猪喂吗?”
“我有这么傻吗,你该不会以为这些全都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吧?”李书雪相当没好气,“是因为温初夏把自己锁在时准的寝宫里,我怎么敲她都不开门,所以只好把她的晚餐送来给你俩了,免得浪费嘛。”
“你说她在哪儿?!”宋云泽站起来,看着李书雪,眼里明晃晃写着不敢置信。
“时、时准的寝宫啊……”
见他忽然激动起来,李书雪也吓了一跳,肩膀一耸,目光慢慢移动到旁边的季明轩身上,迟钝地问:“你没告诉他那俩的事儿啊?”
季明轩立刻小幅度摇头:我怎么告诉?
宋云泽就算再傻,也能读懂这俩在暗流涌动什么,更何况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时准和温初夏的关系,远比他以为的要暧昧深刻得多。
宋云泽立刻踢开椅子,往门口走,沉声道:“我要去找她问清楚。”
“欸欸!”李书雪忙拦住他,“你别去,去了也没用,她都没给我开门,肯定更不会给你开门——你别忘了,时准是因为要复活你才死的。”
一听这话,宋云泽直接气笑了,反问:“那请问我之前是被谁杀死的呢?”
“……”
李书雪语塞。
“反正你不许去。”她表情紧绷,干巴巴道:“人家正伤心呢。”
宋云泽:“……”
“你也会伤心的。”
“……”
“如果你非要去的话。”
夜晚。
宋云泽坐在陌生的床头,泛着冷冽银光的盔甲立在墙角,盾牌挂在盔甲的左手边,宝剑则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没有了往日悬挂于壁龛中的威严华美。
房间是抽了真空一般的安静,思绪混乱如麻,宋云泽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沉闷而杂乱的心跳,不可抑制地感到一阵慌乱,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他捏了捏鼻根,站起来,打算去隔壁找季明轩说说话,弄明白在自己死去的这段时间里,温初夏和时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廊没有点蜡烛,但好在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洁,宋云泽踩着从斜窗漏进来的月光,走到季明轩的房间门口。
因为四周一片安静没人来往,所以他脚步下意识放得格外轻,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刺客或者小偷。
宋云泽举起手,正准备敲门,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人在靠近。
他立刻转身,见来者是一位穿着深色长袍的神秘人,兜帽低至鼻梁中部,将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气质诡谲阴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
话还没说完,一道雪白的匕首猛地刺入喉咙,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
屋内,季明轩正围着床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有什么好躁的,虽然这个副本的过程很困难很辛苦,但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只等明天熬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最后一关,他们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继续正常地生活了。
可为什么,
脑子里总是在反复放映下午温初夏痛哭的场景?
只要一想到挂在她腮畔的那一串串眼泪,季明轩的心脏就跟裹了十层保鲜膜一样,紧绷、闷痛、沉不下去又跳不起来,发苦发涩还发酸。
酸……
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形容词,垂头叹了口气。
自己可不就是酸了吗。
酸时准居然能让温初夏伤心成那样。
她明明那么骄傲、那么耀眼、那么厉害,季明轩曾一度认为,温初夏是一个目下无尘的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如果她和谁走得近,或者对谁表示出好感,这并不代表喜欢,而是她无聊之余的施舍。
但直到今天,季明轩才知道,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睛,原来是可以装下人的。只不过那个人不是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季明轩又叹了口气,忽然听到房间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忙过去察看。
“谁啊?大半夜来是有什……”
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里的宋云泽。
季明轩呼吸凝固,瞳孔骤缩成一点。
……
古堡被晨曦镀上金边,雕花铁门缓缓开启,车轮碾过碎石铺就的甬道,慢慢驶入神圣的礼堂。
当看清马车上拉的东西之后,两侧衣着华丽的贵族宾客们立即露出惊恐和疑惑的神色,捂着胸口抽吸着空气,离得近的甚至被吓得立马往旁边躲。
众人议论纷纷——
“哦我的上帝啊,就要举行婚礼仪式了,怎么会拉一具棺材进来?!”
“这些士兵的胆子也太大了!”
“以防我老眼昏花认错了人,米太太,请您替我确认一下,躺在棺材里的人,是我们最最敬爱的国王陛下吗?”
“是、是……”头戴羽毛礼帽的胖太太站了起来,尖叫道:“国王陛下去世了!这是他的尸体!”
“什么?!”端坐在前排的林茵陈闻声回头,扫了眼一片哗然的来宾,而后,仓皇的视线落在了夹道中央的水晶棺椁。
看清楚里面的人安静的侧脸之后,林茵陈只觉得世界就此崩塌,受不了打击的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躲在暗处观察的温初夏眼疾手快地扶住。
她让两名盔甲士兵把林茵陈带去安全的地方,目送对方离开时,没忍住小声嘀咕了句:“儿子挂了才知道伤心,早干嘛去了。”
今天的温初夏没有穿婚纱,而是身着一套利索轻便的裤装,长发扎成侧麻花辫,发尾垂在腰际,边绕过兵荒马乱的人群往礼堂外走,边问周雅宜:
“最后一节诗出现了吗?关于红玫瑰的。”
周雅宜怀里抱着从藏书阁拿来的古籍,摇摇头:“没有,还是之前那几段。”
“那不对啊。按理来说,昨天下午红玫瑰长出来的那一瞬间,最后一节诗就应该出现的啊。”
走出礼堂,温初夏仰头看向天空,今天是个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晴朗好天气,可她的心情却一点儿也明媚不起来。
如果预言诗不完整,那这个副本的任务完成度可能也会打折扣。她不得不为此感到担心。
“会不会是我们的红玫瑰有问题啊?”周雅宜拧眉猜测,“因为它不是由诗里提到的白鸽叼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