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领着一众人等下跪请罪。
“钟煜!你可还记得苒苒出阁那日,是如何向本王许诺的?”
宣王人过中年相貌依旧俊美无俦,也难怪卫玄生得这般好看。
钟煜哽咽道:“是,我答应过父王,会照顾苒苒一生一世,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就是这样照顾苒苒的?她身子本就孱弱,有了孩子更该精心照料,你们家倒好,竟敢在时候罚跪立威,你们可有将宣王府放在眼中?她是本王的女儿,大周的郡主,被你们如此欺辱,当本王死了不成吗?”
怒气冲天的模样不似作伪,这个假爹爹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
长宁侯夫人膝行上前请罪:“此事都是妾身的不是……”
钟煜重重地磕了个头:“是我没有照顾好苒苒,请父王责罚。”
“本王说过,你若照顾不好她,自有人会好好照顾她”,宣王大袖一挥,对洛妃道,“替苒苒收拾收拾,带她回府。”
“王爷息怒!”
“此事事出意外,并非长宁侯府有意为之。王爷若此时接苒苒回宣王府,此事必会传扬出去。苒苒此时太过虚弱,也不宜挪动,不如待她身子好些再做打算”,洛妃沉声道,“今日之事,长宁侯府上下须得守口如瓶,如有人议论,立时打死,绝不姑息!”摆摆手,令众人退下。
宣王怒火正盛,又不好对洛雪霁发作,问道:“本王与你就只这一个孩子,如今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为何不把她接回府去?”
“接回府去又能如何?王爷难道忘了苒苒和世子……我问了今日陪余氏赴宴的侍女,是余氏挑的头,长宁侯夫人觉着面子过不去才会为难苒苒。世子一直冷落余氏,余氏心生不满,便拿苒苒作筏子。说来苒苒也并非全无错处,当日若非她缠着世子闹个不停,世子也不会不顾陛下的旨意,将余氏由世子妃改为侧妃。且苒苒有孕之事莫说旁人,连她自己和钟煜都不知晓。苒苒腹中之子也是钟氏的血脉,长宁侯府中上下焉能不痛?该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此事也须得瞒着世子,他若是知晓,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软语相慰,在情在理,宣王怒火渐消,长叹道:“你想得很周全,只是如此便委屈了苒苒。”
榻上的“顾明苒”费力地支起身,尖尖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接过侍女递来的笔,手一抖,便是一个墨点。换了张新纸,“顾明苒”歇歇写写,费了半日才写完一页纸,再没力气将纸笺装入信封,靠在侍女怀中喘息。
钟煜端着药进来,随手放在窗下,快步走到榻前:“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你要多歇息,不能再费神了。”
“顾明苒”令侍女撤去小桌,拿了枕头斜倚着,收拾停当后,示意侍女退下。
“阿煜,我有话要同你说。”
“还是等你好些再……”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阿兄。”
“好。”
“阿煜,对不住,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错的人是我,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我该坚定一些,不该与阿兄赌气嫁到长宁侯府来。我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是……我想……我们和离罢。”
“我们这些时日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没了……”钟煜指天为誓,“苒苒,这样的事,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你若是觉着府里住着拘束,我们可以搬出去住。”
“你清楚这个孩子是从何而来的,他本不该来的。”
“是,当日是他让陆衡送的那壶酒,我们才会有这个孩子。苒苒,你们是兄妹,绝无可能。他若是有半点在意你,就不会在余氏诬陷你推她落水时,信余氏的话而不信你,将你赶出宣王府,更不会送那壶酒……”
榻上的“顾明苒”骤然呼吸急促,咳个不住。
他手忙脚乱地给“顾明苒”拍背顺气,又拿帕子替她拭泪,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顾明苒亦觉得喘不过气来,魂不守舍地走出房去,不喜欢她的卫玄竟可以凉薄至此。
她跟着钟煜来到书房,见他犹豫了片刻,却将手中的信扔入炭盆,很快化为灰烬。
他没有把信送出去。
烧了也好,卫玄既已不在意,烧了也让她彻底断了念想。
病榻上的“顾明苒”终于在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等待中耗尽了与卫玄的情分,与钟煜渐渐亲近。
顾明苒想,这也是个很好的结局,直到她听到了洛雪霁与钟煜的对话。
“我瞧着苒苒的气色好了许多,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她可有派人给卫玄传递消息?”
“苒苒写过一封信让我送给世子,我把它烧了。”
“你做得很好。”
“可我怕若有一日苒苒知道了实情,她会恨我……”
“不会有这一日,因为他就要死了,死人不会再妨碍你和苒苒。怎么?你想去给他通风报信,还是要告诉苒苒?”
“不……我只是怕苒苒会难过。”
“苒苒的心早被他伤透了。”
“他……他……”
“你想问什么?”
“他真的不喜欢苒苒吗?明明苒苒刚入宣王府时,他待苒苒很好。”
“若论情深,他不输你,只是输在了血缘。你只看到他轻信余氏之言,冷待苒苒,却不知那日苒苒走后,他险些将余氏掐死。中秋的那壶酒,是我让陆衡送来的,卫玄再隐忍克制,也绝做不出将心爱的女子亲手送到他人榻上之事。”
是了!在上一次的梦中,洛雪霁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骗得她与卫玄何其可怜!她要去找卫玄!
硝烟四起,满目疮痍。
卫玄满身是血,借长枪抵地之力勉强站起,四周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高高的城墙上,一排排军士弯弓搭箭,蓄势待发。洛雪霁拥着雪白的狐裘,唇角绽出一抹笑容:“宣王殿下,从前你屡次从妾身手中逃脱,这绝处逢生的运气实在叫人羡慕,可如今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卫玄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原本清俊的面庞因血污而格外可怖,满身怨煞,犹如地狱修罗。
“你也莫怨妾身,妾身只是在替自己的女儿完成心愿。王爷以为苒苒是妾身害死,可其实她是自尽。你以天竺秘术封住了她的记忆,可想过若有一日她记起前事,她会对你有多怨恨。”
“在她眼中,她对你情深似海时,你对她不理不睬,将她的情意付之流水,亲手把她推给了钟煜;待她移情钟煜,想要与钟煜厮守终生,你却从中作梗,网罗罪名,将钟氏满门下狱,长宁侯惨死,钟煜流放千里之遥,她不得已委身于你,可依旧护不住与钟煜的一点骨血。更在秘术导引之下,尽忘前尘,与你再续孽缘。你如此欺辱她,她怎能不恨!”
卫玄咬牙按住左肩的伤口,有鲜血汩汩而出:“我与苒苒之间,若非因为你,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你害死父王,逼死苒苒,祸乱大周,罪无可赦!”
“可惜今日要死的人是你”,洛雪霁缓缓抬起手,嘴角轻轻弯起:“放箭。”
城楼上,万箭齐发。
顾明苒冲到卫玄面前,却只见长长的箭矢穿过她透明的身躯,扎入卫玄的血肉。
大团大团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裙裾,心痛到难以喘息。
一瞬间她有了知觉,触到了他那冰冷的铠甲,他仿佛看到了她,灰暗的眼神一下子澄亮了起来,沾着血的唇动了动:“苒苒……”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拽下脖间的红绳,牢牢攥在手中的赫然是当年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