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敢再抽看了。
十三载,十封。
阿耶几乎写尽她的一切,将少时的过往细呈沈却眼前。
可殷素晓得,阿耶落尾的每一次邀约,沈却都未曾亲临。
她脸中烧腾,自尊作祟,落入身的视线都变得灼人烫肤。
连前话也不敢再相问。
殷素颤颤巍巍递上这叠信纸,纸张窸窣摩挲,像是将她的脸皮搁在锅里煎炒又翻面。
阁中愈静,她便愈心中飞鸟猛虎窜行似的嚎叫。
膝上裙裾快被揉乱,她终忍不住补道:“我不知晓、阿耶竟与你说了这么多琐碎事。”殷素自觉丢面,恍觉此话微妙,忙又续言:“其实我也不知晓,阿耶曾给你去信。”
她企图找回些还可抬眼的机会。
沈却盯着她。
心间有些好笑,再思再忆,唯剩叹息。
“都过去了,如今再看,也无初见时候心境。”
殷素一句问,叫他无故惶恐疑惑。
而殷尧的信,叫她几度羞耻难安。
他收回案中墨迹已干的札记,决定一道放下剖析不清的内心。
可真至漏夜人静时,听落雪声入睡,沈却竟难眠。
思绪飘飞比那雀儿还难捉拿不住,他再度忆起殷素白日那句问。
他为何要去幽州。
十三载不见,他知晓她大半过往。
殷尧的口吻含着骄傲,几乎是明言殷素对他的执念。
可沈却知道殷素只怕半分不知,或许都快忘了还有他这个人。
遗忘与挂念叫他如陷水火,那时他渐觉厌倦,像是被逼着去了解触及一个人。
一个好似并不在意他的人。
于是十三载,他一次也未应下。
可如今再次相遇相识,他尚还能辨清,自己是怜惜。
而她是无意。
混杂的一切逐渐成型,模糊边际也复明。
沈却睁开眼,披衣而起。
他掌着明烛,踱步窗下,缝隙里透过的冷风促使脑仁愈发清醒。
“郎君怎么醒了?”外头守着的小伍惊醒,匆忙入内,又问:“可是要为二娘吩咐什么?”
沈却怔然望着他。
因后一句。
“为何要如此问?”
小伍又揉揉眼道:“那郎君要吩咐什么?”
“为何是为沈意?”沈却仍旧执着。
小伍愣住,挠挠脑袋,“郎君从前夜里醒来多是吩咐我,明日替沈二娘准备何物什好叫她心宽,我见郎君清醒状,便以为仍如从前。”
沈却握灯,静静听着。
“那时她情绪不定,几近崩溃,如今她慢慢自愈,较之从前胜过太多。”
小伍点头,“郎君心里一直挂念二娘,几乎日日相陪,沈二娘身若痊愈,也离不得郎君照拂周备的缘由。”
他闻此垂眸,不由望向手中那盏明火。窗缝间挤入的冷风拍扯焰心,思绪像凝结蕊中,跟着一齐飘忽不定。
“我待她,与旁人别无二致。”
风吹散此句意味不明的话,也一道吹灭焰心。
他陷在黑暗,却难得可得一息喘息。
“郎君屋中窗纸未糊好,赶明儿我叫人来瞧瞧。”小伍忙上前,又道:“我去点上灯。”
“不必。”沈却唤住他,“出去罢。”
那双浅眸落入昏暗间,独独坐了半晌。
以至破晓漏光之际,殷素撞见他时,一眼便看清沈却眼底浅青。
“昨夜未睡好么?”
“看书误了些时辰。”
殷素不疑有他,抱着雪姑道:“我想出宅,去见见杨继。”
“莫非出了事?”
“未曾,只是夜里辗转,忆起些他话里提及阿予时的怪事,便想再去问问。”
沈却晓得李予于她心间分量,闻罢也只点头,温声言:“好,我陪你一道。”
他眼睫轻垂,光落,拢住浅青,只衬得眼下旁色更甚。
殷素移开目光,自腰间解下那包香囊,又道:“我一向少眠,七娘为我配了此香,颇觉管用,表兄今夜放置枕下试试。”
沈却接过轻捏,“既是搁枕下,二娘怎悬腰间?”
“我症状重,平日挂于身间,是为了叫衣衫也沾染上香。”
沈却肤白,旁色落面总是分外显眼,殷素今日才发觉,想来他只是近日难眠。“表兄只需搁放枕下,若味散了,我替你去七娘那儿再拿些来便可。”
话将毕,厚帘掀动,孙若絮拍雪进来,望及沈却手中香囊,不由问:“沈郎君也心忧少眠么?”
恰逢小伍过来问糊窗的择纸,将冒出个头听清话,便道:“正是呢!昨儿个郎君——”
“小伍!”
沈却一声急喝,倒镇住阁中三人。
殷素头将转了一半,又被耳后响起的声色拉回。
何曾见过沈却如此失态?
“怎么了?”她微微抬颌仰目,盯住他面上未来及得收束好的慌乱,反猜问:“莫非夜里未在瞧看书?”
沈却下意识朝小伍扫去,视线虽谈不上锐利倒也冷清。却见帘前那人只如被提住后颈的狸奴,干笑两声仓促转离。
他方慢慢收回视线,抚高案而坐,“非也,是昨儿夜里窗间漏风,又逢挑灯看书,如此浅眠。”
殷素视线一顿,未再追问。她虽晓此话只怕不实,但也歇了好奇心思。
“既如此,咱们走罢。”
去见杨继,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