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夏已经想到顾柔带了一群人来捉他,他该怎么突出重围,可直到席夏转身,他只看见顾柔一人站在他面前,他观察四周,害怕附近有埋伏。
“就我一个人来的。”顾柔一头长卷发,猫眼不带任何笑意,说出的话也和她本人一样具有压迫感。
席夏并没有放松警惕,顾柔不是会轻易放他走的人,“我要离开。”
他没什么话想和顾柔多说,就和当初在蓝安中学,顾柔也没什么话和他说一样,席夏想,基因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越是不想变成什么样的人,最后还是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就像现在的他和顾柔。
明明是母子,中间却像是隔了一条天河,谁也没有像跨过去的想法。
顾柔看着他,席夏已经比她高了,已经不是随意能看见头顶发旋的年纪,也不是像小时候需要蹲下来才看得清他眼泪的眼睛,现在她一抬头,就能看清席夏眼底的苦楚。
“夏家的家主是叶独息吧。”顾柔说。
席夏没吭声,顾柔又说:“你知道叶独息找你回去是想让你当夏家家主,你有他的能力?你能管理好一个家族?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承受起所有贵族的压力?”
席夏:“我可以不当,只是见他一面,叶独息不会像你一样只认为自己才是正确的!”
顾柔打量他,“他可比我残忍多了,对自己狠的人,往往对别人更狠,他可以不强迫你,但他了解你,你真的能不心软,不听从他的安排?席夏,从我看见你到这儿开始,就注定你已经在他的陷阱里了。”
后背的弓箭被风吹得摇摆,顾柔一瞥弓弭上的“X”,像是被灼伤,将视线移向席夏的脸,那张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晶莹的泪滑过青涩的面部线条,顾柔一愣。
从小到大,席夏很少在她面前哭,即使第一次学习射箭,箭羽划破虎口发炎,席夏也能忍耐,顾柔也因此几乎不打席夏,因为她的孩子,在她印象中一直很乖,很听话,像所有新手父母,顾柔为他感到骄傲。
唯一一次,她动手打了席夏,就是因为叶独息。
顾柔并不反对席夏和叶独息成为朋友,甚至因为叶独息在叶家的地位,以及对席夏的照顾,顾柔认为席夏以后要是成为弓箭手,有叶独息的照拂也不错。
之后叶独息成为假少爷,席夏依旧和他交好,顾柔也没有阻拦。
有一天,席夏回来问她,能不能把叶独息接来家里,或者是帮助叶独息在叶家不受欺负,顾柔无奈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家族内成员提供帮助都会被认为是在站边,更何况是家族与家族之间,就变成插手,会影响两家族之间的关系。
席夏得知后失落过一阵,顾柔也没有办法,在后几月的弓箭比赛中,席夏频频失利,参加练习也经常逃课,顾柔非常生气,只能帮他看看最近输给对手的信息,帮助他渡过瓶颈期。
没想到那些赢了席夏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叶家成员。
顾柔疑惑,派人去调查,得知了一个让她震怒的消息——席夏在叶家当陪练!
陪练,这种事只有低层贵族才会去干,说得好听是陪练,其实就是家族派去给人消遣的人罢了,射箭根本得不到尊重,顾家也不低叶家一等,她辛辛苦苦教会席夏射箭,不是让他去做这种丢脸的事!
并且席夏去做陪练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在正式比赛中不能赢过叶家的人,不然陪练的事随时作废。
顾柔怒不可遏,她就说席夏每天早出晚归,逃课,实力忽低忽高,作为母亲她心疼席夏,作为弓箭手,她不明白叶家到底给了席夏多大的好处,能让席夏甘愿去做这种事。
她知道席夏喜欢射箭,让自己的喜欢被别人践踏,席夏连自尊都不要了吗!
等席夏又一次半夜回家,顾柔已经坐在他房间等他,把调查到的资料甩在桌面,质问:“说吧,怎么回事?”
席夏还在强颜欢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其他人的技——”
“啪!”
顾柔一耳光扇了过去,席夏继承了她的皮肤,轻轻磕碰都会有红印,更何况这一巴掌。
“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你为什么这么做?!”顾柔颤抖着脚步后退,坐在椅子上,“席夏,你告诉我。”
半边脸迅速红肿,席夏的眼泪流到那处甚至转了个方向,从耳侧滑落,“我只是想让独息好过一点……他们答应我,我去陪练,就不会为难独息……”
顾柔不知该笑他天真还是愚蠢,一想到他的孩子在赛场上意气风发,但要在背地里对别人低声下气,任何母亲都接受不了,如果是为了他自己也就算了,可忍受这份屈辱是为了别人,还是一个对他未来没有任何帮助的叶独息。
顾柔撑着额头,转而起身,“行了,你以后别再和叶独息联系了,这一个星期你就在房间里好好反思吧,和叶家陪练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
席夏看着她要离开,连忙上前抓住顾柔的手,“妈,求你了,独息现在……”
顾柔转身,忍不住失态,“他跟你没关系!他过得好不好是他自己的事!叶独息以后能帮到你什么?!他只会拖累你!就像现在这样。”
顾柔将门“嘭”一声关上,留下落锁的声音。
席夏按压几下把手,想到不久前看到叶独息的疲惫的样子,声音嘶哑,“可他是我的朋友啊……”
之后顾柔亲自去了趟叶家,把席夏陪练的合约结束,并在离开叶家时看到了叶独息,好好的一个孩子,已经变得空落落的。
叶独息依旧是以前继承人那副方正有礼的样子,询问她席夏这几天是不是生病了。
顾柔不知道叶独息是否知情,但席夏和他的缘分应该就此了断,于是告诉了他席夏陪练的事,并且让叶独息以后不要再主动联系席夏,如果还想看到席夏射箭的话。
此后席夏和叶独息再没单独见过面,只有在每届青年大赛夺冠后,席夏让叶独息成为荣誉指导,两人才有短暂得交集。
“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和叶独息认识,”顾柔对席夏说,“真是鬼迷心窍了,认为他或许对你以后射箭有用。”
“只是这样吗?”
顾柔闻声,皱眉看他,“你难道还和之前一样,认为射箭是随便就可以交易的东西?我告诉过你,不要被其他事情左右,你还是不懂。”
席夏惨然,“射箭对我来说,和叶独息一样重要。”
顾柔刚想要训斥他,又听席夏说:“也和你一样重要,就和三年前放弃决赛去找你,你认为是愚蠢,可我没有后悔过。”
“叶独息和我一样,他知道那天不该放我走,但是相信我会回来。”
“他希望我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选的,所以,妈,无论如何我都会去。”
“让开。”
席夏推着自行车从她身边走过,两人影子交错,和蓝安中学一别不同,这次是席夏先离开,留下顾柔在原地。
也和三年前的分别不同,席夏不再是哭着恳求,而是决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