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匆匆补充完物资,购置好新马车,山庄众人便再度踏上了向东的旅途,一刻也不敢多留。
方衡一路奔波,身体状况早已濒临极限,总是醒一阵,昏一阵,不知不觉中,已是十来个日夜。
三少看着心疼,却根本帮不上忙。
“你的伤怎么一直没有好转的趋势?是不是那个老头给你开了假药?”
“你们用这个药不是效果挺好的么,只是我不适合罢了。”方衡没力气说话,靠在马车内墙上打盹儿。
他现在最希望的事情只有一件——换身体。
要是他那个装满了各式杂物的乾坤袋能跟着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他身上连一枚播种的莲子都没有,眼瞅着一步步靠近东方,干涸的大地被水源滋润,路边的涓涓细流逐渐汇聚成湖泊河流,他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眼馋。
他有一瞬疼到想要主动寻死,空气中的风带着浓烈的肃杀之意,他甚至再度闻到了铁锈的味道。
金人俑追上来了。
方衡强打着精神,看向马车之外,果然,一辆同行的马车被金人俑包围,那似乎是用来押运兵器的货车。
马已经死透了,倒在血泊之中,一击毙命。
金人俑贪婪地吞咽着大把大把的兵器,对山庄众人毫无兴趣。
庄主的声音如雷贯耳:“别管东西,走!”
奈何总有人把身外之物看得比性命更为重要,即便庄主严厉禁止,还是跳下马车,向金人俑冲去。
还是上次那位冲动的少年郎。
方衡微微皱眉。
这些金人俑明显变得比上回更大、更迅猛了,恐怕是上次的失败为它们积攒了经验。这次若是正面对上,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藏锋山庄不能在这里全军覆没,且不说他不希望无辜群众在他面前死去,就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根本没法独自长途跋涉,前去与厌殊会合,他需要藏锋山庄的帮助。
眼瞅着孙薏茹带着伤再度加入战局,势要保下这少年,方衡有苦难言。他挺欣赏这个小姑娘,不希望小姑娘年纪轻轻折在这里。可是眼下这般局面,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没有转机。
奇迹……?
方衡心念一动,在三少的惊呼中跳下车去,向路边的湖水走去。
“你要做什么?”三少追下车来,试图拦住他,偏偏几只金人俑挡住了他的去路。
“喂!你给我回来,你别想不开!”
方衡无暇回应。
他想要一个奇迹,一个效仿离恨池的奇迹。
既然那位医修前辈兵解的时候能够用遗骸孕育一池莲花,他为何不可以?
疼就是疼那么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人俑的利刃向他挥来之时,他向身后微微一仰,顺势倒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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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衡杀过很多人,准确来说,不是人,是魔修。
在为仙帝效力之前,方衡不忍杀生。奈何世间邪祟众多,在亲眼见证邪祟的残忍行径之后,他便在仙帝的苦口婆心之下,化成了一把冷血无情的利刃。
他永远记得自己亲手抹消的第一个人。
血鬼王。
数千年前,血鬼王在地心熔岩深宫修建囚魂塔,以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之魂为原料,以地心熔岩为燃料,以囚魂塔为丹炉,妄图炼制魂魄元丹,滋补修为,早日修炼成魔。
魔和魔修只有一字之隔,却是相去甚远。
即便如今世人习惯于将魔修称为魔族,但真正的魔族却和魔修不是一个概念。魔族来自魔界,而魔修往往是修习魔功的人、妖、兽。
早些年的时候,方衡也曾见过一些魔族,在这些魔族逐渐死去之后,方衡便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魔族,只有实力深不见底的魔修。
这些魔修的实力早已到达了飞升的境界,却不知为何无法继续精进,被迫卡在原地,被魔界拒之门外,便在人间称王称霸,为祸四方。
仙族远不是这些大魔的对手,仙帝也曾派遣众多仙道宗师前去剿灭血鬼王,却是羊入虎口,有去无还。
方衡原本并不在意,只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仙族同僚死于血鬼王之手,不过是时也命也。
既然天道允许魔修存活,那么仙族就无需介入魔修的因果。这些仙族同僚想杀血鬼王,却因实力不济,被血鬼王所杀,也算是自食其果。
即便他再怎么怨恨魔修,也不会主动介入旁人的因果。修仙之人最忌心魔,手上沾染的血,便是浇灌心魔最好的养料。
他本可以继续袖手旁观,直到他的一位朋友前去应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还记得那个朋友的模样,活泼可爱少年郎,总是积极开朗地迎接每一天,为他枯燥无聊的生活注入了不少活力。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成为了囚魂塔里的一缕冤魂。
方衡终于接下了刺杀血鬼王的任务,至少,他不会死在任务途中。
他孤身深入血鬼王的陵寝,在僵尸横行的地下迷宫找到血鬼王的棺椁,把自己关在那具巨大的棺木之中,合上棺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闭空间里,与血鬼王的白骨共渡了百年时光。
经年累月的孤寂中,他的身躯被尸毒腐蚀,日日夜夜,萦绕在他耳畔的,只有凄厉的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