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生中广为流传的“吊起一座巨大的桥,置于江水之上,掀起惊涛骇浪”的场景并未出现。江水风平浪静,岸边围着一群宜和未见过的生人,手中攥着、身边摆着各式的测量工具,一会儿对着江比比划划,一会儿又聚在一起讨论。
一位手中攥着图纸着玄色官服的年轻人,双手展着图纸伸于胸前,将江面与图纸比对着。周遭的人时不时跑来问他话,得到回答后又跑回去干自己的活。
察觉到有人前来,他转身,与学馆众人打过招呼,又单独问陆清洛:“你便是那位前来宜和兴办学馆的夫子?”
这样的问句,陆清洛自来到宜和后,不谈听过白遍,十遍也是有了,已经形成下意识的反应——提着嘴角,眼睛不动,点点头。
“久仰久仰……”
又是熟悉的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寒暄,谈话到一半,陆清洛忽然瞥见榕榕正围在这官员旁边,手戳弄着他手中攥着的卷好的图纸。
“榕榕,莫要乱动人家东西。”陆清洛出声喝止,榕榕吓得立即将小手缩回去。
这工部下来的官员却毫不生气,甚至微微俯身,将图纸展开在众学生面前:“小姑娘对这图纸感兴趣?”
榕榕缩到陆清洛身后,点点头。
“说来也巧,要说起这桥的图纸,还是一位女子所作。”
“她现在在哪里呀?”榕榕问。
“在朝中作女官。”
“她怎么不来呢?”
那年轻人直起腰,哈哈大笑起来:“杀鸡焉用牛刀,她有那样大的本事,要留着忙其他大事。亲力亲为建桥这样的小事,就轮到我这般的无能之人了。”
学生们立即叽叽喳喳吵起来,安慰他他看起来很厉害,不像是无能之人,惹得他笑直了身子。
“可是你们围在岸上是作什么呀,不是建桥吗,一块木头一块石头都没下水。”榕榕似乎特别关注建桥的事。
“嗯,这是在测量。”他又简化地讲了讲他们用尺子测量江面横长的必要性与方法,叫一群小崽子听迷了眼,末了还特别帮陆清洛忙的劝小崽子们好好学习,“听夫子的话,好好读书,以后才能学懂这些。”
陆清洛真是越来越满意带学生来江边的这一趟,回去后学生听课都认真许多,忍不住在和姜醴闲谈时把那工部下来的官员一顿夸。
“真是一表人才、善解人意、循循善诱……”
姜醴投来淡淡一瞥,沉下眼皮,低头抿茶。
“你在长安做官时认不认识他?是说叫何悬,供职于工部的。”
“见过,是一表人才,怪不得能入你的眼。”
陆清洛一愣,这姜醴说话怎么怪怪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酸溜溜?
她扬起眉毛,侧过头品味姜醴此刻神情,眉头轻锁,眼睫垂下,心情不佳。
细细想来,正是上元节过后,姜醴一转性子:她夸了工部来的年轻人他就不高兴,之前她担忧钱贺竹是不是太吊儿郎当不靠谱,他反而莫名其妙的暗暗有些雀跃。谈起钱贺竹,这或许开始在更早之前,姜醴先前拦着钱贺竹不叫他入学馆当夫子,真的只是因为钱贺竹性子太跳脱吗?
她挑弄人的心思如春日破土而出的嫩芽般萌生。
“子酽兄……莫不是在吃味?”
“咳咳咳……!”
陆清洛笑眯眯地瞧他被一句话打个措手不及的模样,扳回一局的快感将她谨慎的羞怯都盖过。
“你放心,父皇许了我……我们的事,只要我同意,但……但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的想法还不够……”
陆清洛很少见到姜醴这般微微瞪大双眼的震惊模样,倒显得他多一分年轻人常有的青涩与赤诚。
原来再怎么在官场、在学术上游刃有余,到了情事上,还是与她一样的白纸一张。
“不够,”陆清洛摇完头又瞥嘴,“完全没看出来。”
“那我以后——”姜醴下意识顺着她的话,说到一半顿住,才意识到自己着了套,叹口气,无奈地提起嘴角。
“陆先生。”
“陆夫子。”
“陆姑娘!”
陆清洛盯着姜醴的表情发笑,直到第三声才听清有人叫她,转头一看,是榕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