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丝倾斜,秋雨裹着料峭寒意,眨眼,舱门外的地板上,已积起了一层水。
陶云珠雪锻长裙下,是一双葱白绣鞋,此刻,正随着裙裾迈过门槛踏入水中。这鞋面料薄,并不防雨,想必回去后,就得湿透了换下。
陶云珠也未在意,撑伞跟在侍卫身后,莲步没入了雨中。
裴晏望了眼地上积水,眉峰拧了拧。
待人走后,近侍乘风进来禀报。
“大人料得未错,冯春果然动作了!”
裴晏仰在案后,随手批起了公文:“让你部署的,都安排下去了?”
“是大人!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请君入瓮了……不过此人素来能忍,可这次大人才离开徐州不久,其便按捺不住,不知是否是收到了京里的通牒?”
冯春乃宫内总管太监,也是符太后身边的老人。先帝崩前的几年,因常犯头疾难以理政,彼时任太子的新帝,一来年龄尚幼,二来非符太后亲生,以致朝中一直是由太后主政。这也致使先帝驾崩后,皇权交接时,符太后并不甘愿交出手中权柄,仍大肆招揽权臣,把持朝政,新帝上位短短几年,已与符太后经历了多番博弈,正是暗潮汹涌。
乘风所说“通牒”,如果有,自然是来自符太后。
此次裴晏奉皇令巡视江宁,太监冯春也被符太后封了个监察使的职位,跟随裴晏同行。
只裴晏行事向来霸道,刚出京城就设法将人甩在半道,生生提前半月抵达了徐州。也让姗姗来迟的冯春一到地方,便被架空了手中权力,被打得措手不及全无招架之力,来徐州大半个月,他连超过一只手的官吏都未见到……
只因徐州的官员,不是被裴晏收服,便是被裴晏下狱。
或有第三种勉强明哲保住了身的,风口浪尖处,也只敢躲得远远的。
冯春召见一个,称病一个。
往日在京城时,他好歹也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人人敬称一句冯大监、或冯总管,自然受不得这份冷遇。
但他也知裴晏行事作风,还有皇亲国戚骨子里的那份傲慢冷漠,他只自己若敢强来,裴晏没准也真敢要了他的命。
毕竟,这位堂堂长公主的独子,和新帝一同长大的表兄弟,也不是没做出过类似的事……
这也是为何,其年纪轻轻便能深得皇帝信任、屡担大任、督巡地方,说拿人便拿人毫不惧符太后和各方势力。
可如果真被一路压制,无半点收获,冯春这趟也决计交不了差,所以他只能蛰伏,蛰伏到裴晏等人先离开徐州……
“呵。”
裴晏眸光幽暗,冷淡的语气中透着讥讽:“本官在时是废物,本官走了,废物也妄想翻身做主了……”
乘风莫名替那位冯大监打了个冷颤,公平来说,此人还不算废物,能从一个最底层的扫洒太监,摇身一变为今日的冯大监,自有过人之处,但谁让他遇上了自家主子?
往日在宫里时,为陪新帝做戏,裴晏还收敛一二。
但此次离京,大戏开场,便没再装下去的必要,和符太后的斗法,总要拿几个人‘祭’旗……
“对了大人,还有一事!”
乘风拱手,说话间,略有几分犹豫,“是那淮安知州刘屴,此人近日正在淮安各县研访,听说我们的船在其下辖州县停靠,便来专程拜访,不知大人可要一见?”
要说刘屴此人,也是十分钻营,说什么正好有公务在身,分明是看准了他们路线,特意早早等在这里。当日截回陶府的人后,裴晏的船只在淮安停了一晚,便启程前往江宁,自然也就未和那刘屴多有交谈。
若换一个老实的,错过就错过了。
可偏此人‘有志气’的很,硬是追了过来,乘风也不好不报,但他知裴晏一路为应付这些花样百出的各州府官员,多少有些厌烦,所以禀报时,话也说得缓和了些,生怕惹了主子不快。
裴晏果然皱眉。
刘屴?
他倒记得此人。
听说官员考评在江宁年年垫底,但当年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学识文章都不错,只是自从到了江宁后,就仿佛官途止步,未再有寸进。
原本他以为,此人是个躺平或迂腐之辈,要么是自甘平庸不求寸进,要么是不知变通得罪了什么人,但上次淮安府一见,却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此人不仅‘求上进’的很,人也八面玲珑,世故圆滑,既通官场路数,也知除姿态放低外,要先做出点成绩,才能有他说话的机会。
这么一个人?偏偏就在江宁不被待见,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