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听转身,就看到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低着下巴把眼镜从鼻子上的那副老花眼镜上挪出来,“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没有单位的审批,你们谁也不能进来,特别是你。”男人特别看了方岐一眼。
“哎呀老毕,我们这不是赶时间吗?”方岐谄媚地凑过去,“你也不在啊。”
方岐嘴里的老毕叫毕林峰,南远市公安局档案室管理员,1981年入党,原来在治安管理部门,是杨潘的老领导,后来糖尿病面临退休就自己申请找了个闲职。
可自从方岐成为队长后,他和他的档案室也再也没有清闲过,方岐三天两头地找他“麻烦”,一看到方岐,毕林峰就好像门卫罗叔看到他停车一样高频率地烦。
“赶时间也不行,这里是档案室,不是你刑警队。”毕林峰说完拉开身边的木板凳坐下。
“毕叔,除了归档的纵火案,没有归档的……”
毕林峰伸手朝方岐摇了摇,意思是给我看审批材料,给我看公章。
方岐抓住毕林峰的手摸了摸继续道:“嗯……受害人男性,集体个人的都需要。”
李觉:“……”
毕林峰把手抽出来推了推眼镜掏出一卷报纸:“没有!”
“嗯……近二十年,南远城区。”方岐又凑过去拉开他面前的报纸。
李觉:“……”
毕林峰侧过身继续看,方岐笑了笑:“审批过了审批过了,我俩刚刚才从局长办公室过来呢。”
李觉:“……”
毕林峰抬了抬眼又抖了抖报纸,“老毕,以前多少案子不是你替我把门,我现在会是这个位置吗?现在侄子又需要你帮忙了,你就通融通融,我……”
每次面对方岐的脸皮李觉都觉得自愧不如,面前的毕林峰是出了名的工作标杆,为人刚正不阿从从来不会用感情牌,杨潘来了都没戏,更可况有“前科”的方岐。
三人沉默着。
“A组6-5-30。”毕林峰头也不抬地说。
“哎!谢谢毕叔!”
李觉:???
下午六点半,毕林峰带着几个实习警察把一些新档案归进电脑里,帮手们走后,毕林峰拿起桌上的那个不锈钢茶杯,往厕所水槽里轻轻甩着里面的茶渣。
厕所洗手台镜子里映照着侧面门的一角,厕所里亮着黄黄的灯,门边,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轻轻露出一角。
“这种事下次我可不干。”
身后那人沉默着,“6-5-30……我记得以前那个地方没有东西,也不应该是我手下那几个娃娃放错的。”
“……”公文包向上提了提,衣服摩擦作响:“那份材料我看了无数遍,该放回来了。”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毕林峰继续冲洗着杯子,“我在公安局三十年,大大小小的位置不知道换了多少人,有些昙花一现,有些……”
“不会的,因为你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毕林峰洗着杯子的手停住了那人又道,“人总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静谧间,毕林峰关掉了水龙头,镜子后面,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微微滴水的不锈钢杯。
“希望如此咯。”
方外之间,方岐拎着公文包拿着手机关上车门:“喂余昇,肚子饿不饿,我给你煮碗米线上来?”
电话那头余昇一如往常那种冷静的语气地说:“不用了我……”
“那酸奶吧,你不是最喜欢吃酸奶了吗?”
“想吃的是你吧……”
方岐笑了笑:“买点啤酒吧,天气太热了。”
“……哪里热了?现在春天气温正好。”
方岐拿着电话一路从车库朝着楼下的那家便利店走去:“你还别说就那天我们从北海回来以后就没有喝过酒了,小酌一下,就我们俩。”
方岐拐弯朝亮着灯的便利店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意。
“走吧,我都买好了。”余昇已经站在便利店门口端着一箱啤酒,手上还挂着满满的一袋酸奶。
晚上十点半,方岐坐在余昇家客厅的地毯上面,带着微醺的状态看着手上的档案,周围啤酒瓶到处都是,茶几上还放了一瓶喝到一半的洋酒。
“头疼,”方岐摸了摸脸,“这酒喝得我上头。”
“别装了,”余昇朝他扔过去一瓶水道,“我看上头的不是酒,是工作。”
方岐笑了笑,然后就放下手里的材料顺势朝站着的余昇倒过去:“还是你懂我。”
余昇扶住他:“别闹,你坐好了。”
方岐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搭上膝盖:“现在就只差一步,一步就可以破开云天。”余昇看了他一眼,“李文斌、丁杰还有佟兆言他们一堆人,不该跑的全部跑不了。”
余昇慢慢坐到方岐身靠着的那个沙发上。
“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么费尽心思地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方岐笑了笑,“十件事可能九件都是徒劳。”
余昇沉默着没有说话,“说了你也别笑我啊,我有些时候真的想不通为什么。”
“方岐,”余昇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没什么想不通的,你们是为了救人,跟我们一样,”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可那天在曼里……”方岐说着抬起手摸了摸头,声音沉了下去,“那天在曼里施朝恩的那个卧底,送去医院……人、人还是没了。”
余昇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小石。
方岐说着声音有些微微的哽咽,以前不是没有直面过生死,但不知为何,在曼里的那个夜晚,一切就恰好得如同曼江一样深不可及。
“洪睿山……洪睿山手下那些亡命徒,他们杀警察,他们……”方岐说着,声线拖得极长,他一只手臂落在沙发上从后面挽住了余昇的腰,然后整个人轻轻凑过去把头埋在了余昇的肚子里。
方岐此时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在自己最信赖人面前毫无防备的孩子。
余昇有些愣住了。
“对不起我……”余昇突然开口。
“我一想到烈士墓里又多了一个人,一想到他的父母,他的孩子……”方岐继续说着,整个人又往余昇身上贴过去,“我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太不公平。”
余昇缓缓抬起手贴到方岐的后颈,“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不公平?”方岐突然直起身子看着他,余昇的手在他身上才凑了一下就离开了。
方岐伸手把他的手重新抓过来直接又重新贴到自己的脸上:“余昇,我害怕哪天……”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有些事情有些时候就是为了某种平衡,你不觉得吗?”余昇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拇指,擦过方岐脸上那个浅浅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