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周围的几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余昇抬起手擦了擦鬓角暗自呼出一口气,站在他对面的一个护士抬起眼看了看他发白的面色开口道:“余医,要不你先去办公室里眯一下吧,”护士象征性地左右看了看,“现在情况也基本都稳定得差不多了,要是忙不过来我再去叫你。”
口罩下她看不清余昇的嘴型,但是可以看到镜片下余昇微微半弯带着笑意却疲惫的眼:“我没事,这个处理完之后再说。”
“余医生,刚刚张主任说有些病人可能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没联系到家属,想让你拿着表先去盖个章。”
余昇低下头接过资料:“好我一会儿过去,三床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点了点头说:“现在情况基本上稳定了。”
“她手上的烧伤千万要注意,要是二次感染就不好办了,”余昇说着抬脚,“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吧,之前赵医交代过的你们都没有忘记吧……”
哒哒哒。离余昇只有三道门距离的走廊边上冒出一个人。
“福哥!”一个长相老实皮肤漆黑的男人出现在分诊台前。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警察转过身来,那个男人喘着粗气说:“福哥,他们已经到门口了,小组那边我刚才已经联系过了,人还是没有找到。”
那个叫福哥的人迟疑地放下手机:“什么?还没找到?怎么可能,上下左右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人还能飞走了不成?”
“那山那边呢?山下也没有?”
那个人迟疑地摇了摇头。
福哥说完这句话后顿住了,那个黑皮肤的男人皱眉看着他。
象口隧道从曼里通往南远这一方向,右侧是一座小小的山体,而左侧是一个山崖,只有隧道过后才看得见坡顶的清水镇。
而右侧山崖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夜里放眼看去一片漆黑,就算真的有人掉下去了,基本上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去、去,你先给彭队打电话,跟他说先让他多带上从山后面绕过去,怎么样都不要紧,”福哥小声念着这句话,“关键是态度……态度一定要拿出来。”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余昇的注意也被吸引了过去。
“好、好,但是……”
“没有但是,那可是市级来的领导,在我们清水出的事我们就算不睡觉都要把态度端正了,不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快去!”
余昇愣住了。
“薛广福!”几句话的功夫,一个声音从墙背后穿过来,薛广福吓得把手里的手机立刻放回到外衣口袋里。
余昇看着刚才跑来打报告的人后退了一步,然后他也抬起脚慢慢迈过去。
“前段时间清水镇有一队人在镇里非法卖药涉毒,之前陶行跟上头审批后要求你们从镇外就严格把关,让设置堵卡检查站,但今天堵卡口都没人,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几张白纸朝着薛广福的脸飞过来,薛广福接也没接就落到地上,余昇慢慢靠近着,几人的对话也更加清晰。
“我、我们之前派出所领导出了点问题换了个班子,交接的时候没有沟通好,我……”
“出入人员一概不登记,你以为刚刚跑了的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要跟我说是他自己爬的象口山飞过了来的?!”
“没问题还好,现在出事了你这一查负责人口排查的人员一个也没有,你要我怎么交代!?”
薛广福被问得哑口无言,那个人沉着声音继续道:“马上联系你们彭队,我们的人现在联系不上,市局的人也出事了,上头要是追责起来你们十条命都不够赔!”
薛广福立马点了点头:“是、是,刚刚蒋副县长已经打电话催了,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我们一定重视,一定重视。”
余昇看着远处的薛广福点头哈腰一个劲的示好,“老薛,不是我说你,之前市里让你们在清水镇把好关千万不能让人随便从曼里出去,你们现在这样就成了渎职,到时候市里怎么处理都不知道,这还是人市局的领导……”
声音随着走廊的影子飘过来,余昇侧头紧紧地盯着白色瓷砖上的那双黑色的皮鞋从上看去,高高的个子和笔直的身材,还有那件熟悉的焦黄色的风衣垂在两边。
他们站在一个没有人的走廊角落,李觉走过来从上往下地看着薛广福,眼里全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余昇的心一下子僵硬了。
此时薛广福没有说话。
李觉看了看手表接着说说:“现在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曼里那边已经出了大事,你可能要亲自去见局长了。”
薛广福一听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半晌,薛广福才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们……”
“曼里怎么了?”这个声音几乎是和薛广福的声音一同出现的。
李觉一听转头,就看到余昇一只手搭在转角的墙边上出现在几个人面前。
“余昇?”站在李觉身后的林敏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曼里怎么了?”余昇看着李觉重复。
一旁的薛广福看着氛围有些不对劲微微地推了一步,然后有种想趁机先走的意思。
“哦,曼里到南远的那个象口隧道今晚出了点问题,”李觉没有迟疑平静地说,“我现在正找人问呢,也没什么。”
薛广福看了看李觉,又看了看觉得突然出现的余昇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余昇点了点头垂下手没有说话,李觉一看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余昇向前走了一步问道:“方岐呢?”
余昇抬眼满是真挚和平静,可却满含着迫切和焦虑。
李觉瞄了一眼薛广福没有说话,林敏也在后面沉默着。
余昇盯着他知道李觉在想搪塞自己的理由:“你没有必要隐瞒我什么,我知道方岐去了曼里。”
李觉有些许惊讶地抬眼,余昇接着道:“他现在人呢?你们刚才……”余昇吞咽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们刚才说联系不上的那个人不会……不会……就是方岐吧?”
余昇说完再次抬起眼,李觉和他两人对视,这一次,李觉在余昇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闪着的泪花。
李觉立马避开低头看到余昇拧着袖口不断摩擦的拇指和食指,还有他沉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
人在焦虑和难以接受现实的时候会忘记呼吸,这一点连余昇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只知道方岐已经占据了他,可他怕噩梦会成真,还怕自己长睡不醒。
因为那是1998年的夏天,也是如今2018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