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固话音刚落，尚不及细思，就见地上的两只火鸟翩然而起，竟是展翅向北飞去。孟固尚在犹豫要不要跟上，便听两个娃娃异口同声叫道：“爹爹，鸟儿要飞不见影了！”

郑良生也道：“这火鸟好似是积山之物，却又藏在章叹威尸首内，恐与那附身之人脱不了干系。少君，既然这鸟儿有引路之意，咱们且随它去……如今这局面，你我抽身也难，还不如顺势而为。”

孟固闻言颔首，又思及孟涯所言，心忖兄长命自己来此，恐怕也有此意。他心中不快，却也只得抿嘴道：“他自己不管这事儿，使唤我倒是来劲。”

他嘴上抱怨，手上却已施起了咒法，轻轻巧巧便携了良生追随而去。郑良生看着两个孩儿跟在后头，忽而开口道：“少君，待这事儿过后你也传我些术法罢。”

孟固不解：“学这些作甚，可不痛快！”

郑良生含笑：“世上不痛快的事儿多了去了，怎能因噎废食？我如今处处要你相护，反觉不自在，更何况还有内丹之事……此物终非自己所有，我不愿再用。少君不要小瞧我，良生自觉也有些悟性。”

孟固使了个避风诀，本可行得快些，但见前头那一双火鸟比翼翩翩，倒是优哉游哉，他无奈只得慢慢缀在其后。耳听郑良生这般作答，他也自然应下：“良生悟性高，等我带你入了门，恐你法力还要胜我一筹！”

二人闲谈之间，已随着那双火鸟出了夷山地界。郑良生早已习惯这腾云之法，时下拨云以观，见凡间正近黄昏，人烟正盛，已点起盏盏灯火，他暗道这鸟儿倒也识得繁华之处，瞧这四下景物，恐已至京城附近。他心中有此想，嘴上也不由嘀咕：“少君，这鸟儿不是凡间物，怎么反往凡间行了？”

孟固也有此想，心里头隐约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然而兄长的事儿他知之甚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二人一路惴惴，跟着火鸟一路进京，却又愈飞愈北，反往京郊而去。

孟固觉出火鸟速度渐快，身形却是若隐若现，他心道这畜生灵力将歇、恐要消散，随即甩手捞过两个孩子，掐诀飞速跟上。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就见那一双火鸟交颈缠绕，又盘旋着往天上飞了三圈，口中发出凄哀鸟啼，旋即却又各自飞去，一南一北，渐行渐远。

郑良生看的呆了，竟也被此情此景勾起了哀伤之思，双目中簌簌落下泪来。正在此刻，却听耳畔孟固急道：“不好！”

他恍过神来，见孟固袖中飞出两道符箓，也是一南一北扑上前去，然而还未等符箓起效，就见两只火鸟哀叫连连，身上火焰熊熊燃起，顷刻间便又化作了两团灰烬，飘飘扬扬洒入人间。

孟固忿忿将符箓召回，就见符纸上落满了灰烬，他气得伸手要撕，口中还骂道：“这畜生真是灵光，死的倒快！”

“少君且慢——”郑良生却将其接到了手里，疑声道，“你瞧这符箓，怎么发着幽光？”

孟固定睛一看，果见灰烬底下泛着几缕幽光，他见状明了，不由哼声道：“我这符纸是老道炼出的，也算一件宝器，想是这灰烬中还存了一抹灵力未散，它遇上我这符纸，这才灰溜溜钻了进来。”

郑良生微微颔首，目光复又落在符箓之上，口中轻声道：“不知这鸟儿是何来路，来时去时，都只剩了这一捧灰烬……少君，你还是将这符纸收好，其上既有灵气，你我销毁不该。”

“良生又要作诗了，我听你的便是。”孟固见他面容沉静，哼声不悦道，“你何故为这畜生落泪伤情？它将咱们带至这荒山野岭处，也不知是何目的。”

郑良生却摇头否道：“适才二鸟飞别，我瞧它离别之情不似作假，少君，你说……”

“爹爹、爹爹，这可不是荒山，有人家的！”然话未说完，便听守善冷不丁冒出一句，她伸出小手指着山下若隐若现的火光，双眼发亮道，“咱们快去瞧瞧罢！”

此话一出，一向胆小的怀恩竟也连连点头。

郑良生见状也收了愁情，笑问道：“往日叫你们练习术法，口中都叫苦叫累，怎么今日兴致倒高？这回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他话中虽有威胁之意，可担忧之情不假。

谁料怀恩道：“和爹娘在一块儿，怀恩就不怕。”

守善更是叉着腰，意气风发道：“守善不怕，守善以后要去山上修炼，定要比今日捉我的那个妖怪叔叔还要厉害！”

听了这番童言稚语，孟固气也消了大半，环手笑道：“好志气，到时将你两个都丢进山里去，熬个三五百年再出来，也叫你爹我讨个轻松、乐得自在。”

几人说话间，孟固已施法落地，他叮嘱良生留在原地，自行去那灯火处打探一番，回来时却道：“怪了，这地方竟是个皇陵，那一排的房屋皆是守陵人住的。”

郑良生也奇道：“皇陵，难道是那座山丘？我倒的确听人说起过，前燕一朝皆是依山建陵。”

他思忖片刻，又开口道：“少君，我适才见那对鸟儿别情依依，不像是自愿分离，又见它将咱们引至皇陵脚下……难不成它的主子就在这皇陵之中吗？要说世上最大的离别，也莫过生死两隔了。”

“我刚刚听那几个小兵抱怨，说是这皇陵并非本朝所有，好似是前燕太祖程鸾之墓。可管他什么太祖太宗的，不都只有数十载寿命，到底是个凡人，又怎么会与积山上的鸟兽扯上干系？”

“除非这凡人另有特殊之处……少君忘了，孟仙君不也做过几年凡人吗？”

“你道这程鸾也是下凡历劫的？”孟固想了一想，却是驳道，“不对，这个程鸾可是寿终正寝活到了最后，若真是渡劫，按理劫难已过，他早该飞升了，断不会再回人间。”

“若不是妖物历劫呢？”郑良生却提醒道，“咱们先前不是猜测，附身章叹威之物是天上来客，若以此类推，这位前朝的太祖皇帝会否也与某位下凡的仙人有关？我从前在埤阳时便听过一些传说，道前燕太祖梦中得神鸟指引，降下青羽助阵，这才荡平敌寇……”

郑良生说至一半，忽然止声，望向孟固道：“神鸟……少君，咱们不也是受火鸟指引，才来到此地吗？”

孟固闻言正色，嘴里却哼道：“神仙都是不管事儿的，能在天上呆着他们就绝不会下凡吃苦，就算这坟里的老皇帝，还有那附身之物与天上有些干系，我也不信它们下凡是为苍生，定是为己谋私。”

郑良生无奈笑道：“不论为公为私，俱都不好对付。”

“这倒未必。”孟固挑了挑眉，“若真是老神仙下凡，事儿倒好办，毕竟他们要守的规矩可比咱们多多了。就是苦了我的良生，事已至此，还得随我去老皇帝坟里走一趟，瞧一瞧他的真面目。”

郑良生莞尔一笑：“皇陵重地，英雄人物，虽已作枯骨，能见上一面也是幸事，就是不知要如何行动？”

他有意要考考两个孩儿，说话间故以眼神示意。

怀恩想了半晌，皱着眉道：“可用穿、穿墙之术。”

守善举过手来争辩：“岂不麻烦！还是在山上劈个口子来得快些！”

郑良生“唉”了一声，正要驳斥，却听孟固忽然接话，口中直呼“妙计”，郑良生愁道：“儿戏之言，怎能当真？这山下有守陵官兵，惹出大动静来岂不要沾染是非？”

“便是要惹出动静来。”孟固虽是同郑良生说话，双目却看向两个娃娃，“良生忘了，那个章叹威和扬凤可都是当朝皇帝派来的人，这个小皇帝还派人守着前朝老皇帝的坟头，想来想去都只能是为了那个所谓的‘青羽’，咱们若惹出些动静，皇帝定会再派人来，正好捉上两个探探口风。”

郑良生瞧他脸色，心中一动，便也接话道：“如此也有些道理，可京城距此亦有百八十里，皇帝派来的人又不懂法术，一时半刻还到不了此地，咱们难道还要在此干等着？时间不等人呐。”

孟固颔首不语，装模作样地转了两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两个娃娃身上，笑道：“既是守善想出的主意，还是该守善来做。”

不等孩儿们开口，孟固便抢先说道：“你二人在山上惹出些动静来，引来官差查看便好，接着便守在山下看看情况，若京中果有人来，能捉得人最好，捉不得便寻个山洞歇歇脚，明日晌午之前，爹娘定会回来寻你们。”

两个娃娃面上都有些惶恐，却又不肯轻言认输，怀恩道：“爹娘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