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灿实在太久太久未见兄长了,心内万分想念,嘴上便也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将家中境况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又生怕沈念反悔般,直直领着其往家中行去。
“二哥学得好,做了官儿,现也回了漳邺,爹娘对他最是放心,只是不知为何他迟迟不肯娶妻,娘说了许多遭也无用。”沈灿叹了口气,又想到大哥也是年长未娶,便匆匆转了话题,“三哥学的也好,就是话少,他从前还总与我吵闹,这几年竟是无话可谈了。”
无论沈灿说的甚话,沈念都只静静听着,待小妹望来便浅浅一笑。见他这般态度,沈灿心中却是不甚舒坦,总觉着大哥待她生疏了许多,明明二人再会时还不是这般,怎么转眼间倒似换了个人?她心内不怿,却是想不明白原因。
噘着嘴琢磨了好一番,沈灿才恍然暗道:哎呀,莫非是因我先前提到了萧大哥,惹得大哥他起了恼意,这才故意这般待我?定是如此!否则大哥怎会转眼间便改了脸色?
她愈想愈觉有理,心中懊恼不已,一时又不知该怎样化解,只得啰里啰嗦说上许多,盼着沈念能消消气。
二人一路走回沈家,十年已过,这住宅位置虽未变,里外却都气派了不少,想来也是与做了官儿的沈忆有关。
小妹沈灿也未解释,只是先兄长一步跑进屋内,兴冲冲朝里唤道:“娘,您快些出来!”
里屋的妇人并未现身,只是传来一句无奈的叹息:“吵吵闹闹、疯疯癫癫,也不知是怎么长的?都是你父兄放纵之过。”
沈灿心中急切,也不理母亲责怪之言,只放声唤道:“娘,您快些出来,是大哥回家来了!”
屋内先是一静,旋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位头鬓斑白的妇人匆匆走出,她面上尽是急盼,却又在见到沈念的一瞬止了脚步,靠在门旁,不言不语。
沈灿心中一紧,又转头看了看大哥,只见他静立在旁,面上挂着浅淡又得体的笑意,却无丝毫上前相认的打算。
沈灿见状,心内一酸,暗想道:大哥怎会如此冷淡,难道边疆十载,真是磨平了他的脾性……他心中真是全无亲人?
便在她心伤之际,却见扈茹娘越过了女儿走上前去。不知不觉间,这妇人眸中已是蓄满了泪水,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亲儿,她却忽的扬起了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又哭又笑道:“……你这不肖子,竟还有脸回来?”
沈灿吃了一惊,忙要上前阻拦,却见母亲又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大哥,口中边骂边哭:“……你这不肖子、不肖子……”
沈灿眼内一热,她走上前去,双手攀在母亲肩上,又侧过脸轻靠其背,低念道:“娘,咱们进屋去说话罢,我去叫爹爹和三哥回家来。”
见娘亲并未有异,沈灿也止了低啜,她抬起头抹了抹脸,正要收拾心绪,却不经意瞧见了兄长微偏的侧脸。他双眸落在远处,一脸冷然,好似无知无觉般,在觉出沈灿的视线后才微微侧回,朝其笑道:“灿儿?”
沈灿浑身一抖,冲着兄长摇了摇头,又快步出了门去,待走出街角后才敢回头望上一眼。小姑娘咬着下唇,心内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明明是一家团圆之日,她却如此心慌惧怕,就好似、好似……
她紧紧捏住了自己项上挂着的长命锁,便好似捏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摇了摇头,不敢多想,径直往父亲所在的铁匠铺走去。
沈铁真与沈思听闻此事,也是急急赶回家中,父子团聚之时,一向少言的沈铁真竟也红了眼眶。
一番叙旧之下,半日匆匆而过,沈铁真又特意命家中老仆备了一桌酒席,除了沈忆不在,一家人倒都齐全,坐在一块儿饮了不少酒。
“儿啊,回来便好,此番回来就不要再走了。”沈铁真偏了偏头,桌上烛光微晃,映出他面上沟壑,“你自小便喜欢跟着萧家二郎,十年前你随他去边疆时,我心头还是高兴,还盼着你有所出息……可如今,爹娘皆已老去,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也实在无有别的心愿了,唯盼你多在家中。”
他满脸醉意,说话却不含糊:“那萧家二郎如今已是大将军、大英雄,哪是平头百姓所能高攀。儿啊,你还是、还是少与其纠缠了罢……”
也不知是十年之间扈茹娘同他说过些甚么,沈铁真此回劝子,实在不似从前,语中竟含了几分哀求之意,一番话出口,也说得一旁的沈母眼含热泪。
“孩儿明白,此番回来也是下了决心,往后便不再走了。”
沈念扶着老父的肩膀,面含笑意、话语恳切,叫二老大为惊喜。便连一旁久不说话的沈思也斟酒上前,喜道:“大哥,今日一家团圆,三郎也敬大哥一杯。”
沈念接过此酒,口中正要说话,却在推杯换盏之际碰上了沈思的指尖,他面色猛然一变,举杯的手微微一抖,竟将半杯酒水都洒在了前襟上。
“大哥!”沈思急急上前,正要为兄长收拾,却见其往后一躲,双目直直望着沈思的袖口,语调低哑道,“三郎袖中可有何物?”
沈思一愣,在袖内摸了一摸,继而笑道:“是大哥临走前送的青石,娘亲怕我弄丢了,便绣了个香囊护着,只是我嫌它秀气不便挂在腰间,这才转而存在袖内。”
沈念轻轻颔首,眼眸一转,望向一旁的沈灿,低声问道:“那灿儿身上也有此物?”
沈思不解:“大哥莫不是忘了,你临走前各赠了一枚,分别予我和灿儿。”
“……毕竟过了十年,大哥确是记不清了。”沈念答曰,又望向沈思的袖口,“不如三郎拿出,再叫我好生瞧瞧。”
沈思虽存疑虑,到底未有多想,只将那绿锻香囊拿出,刚要递给沈念,便听大哥道:“爹醉得厉害,娘一人许是应付不来,三郎,你同灿儿先去看看,大哥随后便来。”
沈思颔首,随手将那香囊放在桌上,便拉了沈灿而去。
“三哥,大哥同你说了甚么?”沈灿走时悄声问道,回首望了沈念一眼,见其立在桌边,双眼却是紧盯着桌上之物,“你怎么不把那青石带着?”
“本就是大哥所赠,他既要看,我哪能不给?”沈思随口答道,又笑,“不过大哥记性倒差了许多,竟把自己所赠之物都给忘了,他适才竟还问我,说灿儿身上是否也有此物?”
沈思也饮了些酒,走了一阵儿才发觉小妹并未跟上,转头看去,竟见其立在原地、一面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