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药味被裴玄之离开时带起的风吹散,渐渐变得不再苦涩。
林典盯着手中空了的药碗开始出神,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碗粗糙的边沿。
纳斯特见他喝完了药,开始收拾药罐,陶瓷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纳斯特婆婆,”林典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还记得上一次虫潮吗?”
“当然记得,”纳斯特不以为然地拍拍手,“不就是昨天吗,实在太惨烈了。”
“不,我是说,上一次。”林典缓缓坐下,站久了使得他的身体有些疼痛。
纳斯特手中的药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
她缓缓转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你想起来了?”
林典老实巴交地点头。
纳斯特终于直起腰,心中五味杂陈。
“包括,怎么解决的?”
林典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是的。”
林典这语气,纳斯特一听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你是想,禁咒?”
“......什么都瞒不过您。”
“想都别想,”纳斯特执起拐杖,重重杵地,“这颗星球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大魔法师的痛了,
阁下,您消失后的那年,极光不曾亮起,所有魔法生物一夜之间凋敝,连星兽们因为失去魔法核心源而躲在巢穴里哀鸣......您还要让它们再经历一次吗?”
帐篷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林典抬头看了纳斯特一眼,压低声音:“可守护他们是我的职责,要是不这样做,虫族很快就会将这颗星球毁去。”
“不,你的职责是活着。”纳斯特叹息,听完林典这一番话后,似乎又苍老了不少,佝偻的脊背像是要弯成一张弓。
“当年大魔法师阁下耗尽本源魔力杀灭虫族,整颗星球群龙无首,混乱一片,四十年来也未曾诞生过新的大魔法师......你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再次归来?以为自己死了后立刻会有下一个大魔法师来替你守护这颗星球?!”
林典不敢抬头,垂眸盯着自己因为魔力透支而毫无血色的苍白指尖。
外面似乎是放晴了。
从帐篷缝隙透进的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低温灼烫着他空荡荡的躯壳。
“我只是想想......一个假设而已。”林典小声辩解。
“没有这种假设!”婆婆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惊醒了床边的那只小狗。
小东西竖起耳朵,警惕地左右张望,发现床上人还睡得好好的,就继续趴下了。
“四十年前你耗尽本源魔力施展的禁咒,这颗星球花了四十年才等到大魔法师的归来!”
“四十多年!”
林典还想争辩一下:“但现在情况特殊......”
“特殊?”纳斯特冷笑一声,颤抖的手指向帐篷外,“听听那些声音!每个活下来的人都在战斗,没有人要求他们的守护者去送死!”
林典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攥紧了毯子:“可我是大魔法师,这本就是我的...”
“责任?使命?”婆婆打断他,声音沉下来,“孩子,大魔法师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同于贤者存在于神话中,大魔法师是所有人能够看见的,它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份,也不仅仅代表你的能力等级,更是所有人的寄托。”
“你是由这颗星球孕育、筛选而认可的守护者。”
“它失去了你,就像一位母亲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孩子。”
“她会哭泣、悲鸣,痛不欲生。”
她蹒跚着走到床边,布满老茧的手抚上林典的脸颊:“这颗星球需要的是活着的你,而不是一个悲壮伟大的传说。”
“更何况,大魔法师是这颗星球的守护者,而不是祭品。用英雄的命换苟延残喘就是所有人、和这颗星球所想看到的吗?”
林典有关于大魔法师身份的记忆只恢复了不足十分之一,自知自己的魔法能力超群,与其他魔法师不同。
他能够调动空气中所有的魔法元素,却没有想到,大魔法师的诞生竟然是由这颗星球所孕育、认可的天之骄子。
怪不得如此得天独厚。
“如果,纳斯特婆婆,我是说如果,”林典晃动了一下脑袋,“如果我说,其实有其他的大魔法师存在呢?”
纳斯特都快气笑了,她年纪大,受不得林典这样不听劝的坏孩子:“小捣蛋鬼。根本没听我说的话,如果大魔法师真的这么容易诞生就好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你既然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猜猜看教皇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成为大魔法师?”
林典摇摇头:“难道不是能活得更久吗。”
纳斯特叹息:“因为只有大魔法师的魔力能维持星核稳定,这颗星球上的每一缕风,每一滴雨,都依赖着大魔法师的本源魔力在维系。”
“成为了大魔法师,就能够调动这颗星球上的所有资源。”
“教皇努力却贪婪,不被这颗星球所承认,他想爬上大魔法师的位置,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你不清楚,我们这些魔法师却是都看在眼里。”
“他表面上一副温和慈爱的做派,背地里却不知刁难残害了多少城池。”
林典点点头,原来沙漠之城的城主,也是被教皇迫害的倒霉蛋之一。
纳斯特见他心有动摇:“你应当也察觉到了,没有大魔法师维持星核平衡,这次杀光虫族也救不了这颗星球。”
“不要轻易赴死,孩子。”
“守护者最难的一课,是学会接受被守护。”
林典带着点心虚:“放心吧,纳斯特婆婆,我是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的。”
纳斯特明显没信。
“阁下......”床边突然想起艾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林典被吓了一跳,纳斯特和他一起看过去,见艾尔真醒了,小狗开心得汪汪叫,在床边跳来跳去。
林典走过去检查他的绷带,问:“怎么了?伤口疼?”
艾尔摇头,脆弱俊美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盯着林典的眼睛,碧色的眼眸眨动,像是要把他当做最贵重的宝物珍藏进记忆里:“您......您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觉得您很特别。”
林典一怔,手上动作顿了顿:“......什么?”
艾尔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帐篷顶,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那天您救我时,白袍被风吹起一角,我看到您的眼睛......它们就像星星一样。”
他的手指揪紧了被单,微微笑了起来:“我当时就想,如果能一直被这双眼睛注视,该多好。”
林典有些困惑,他隐约察觉到艾尔情绪特殊,却又不敢确定。
“艾尔,你现在需要休息。”林典试图打断,艾尔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