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后,宋婉独自回了寝室。
房内的鎏金香化作蜿蜒云气,在蟠龙纹香炉上聚散成烟。
她斜倚在湘妃竹塌上,指尖轻轻拨弄着桌上的白海棠。
脑海里都是当年在宫中学医术的日子。
过了一会,她冷不丁开口道:“她学的是本支。”
她的声音像轻落在纸上的墨点:“当年在宫里,师傅总说我性子急,不像哥哥那样,心思细腻,做事细心,于是教了我旁支。”
话音戛然而止,她垂眸将檀木匣里的那套银针掏出,银针上秀着隐约可见“川”字。
她身旁的女官接过,将银针卷展开铺在桌上,宽慰道:“公主万金之躯,何必因为个丫头伤了心。”
“我不是因为她伤心,我是为自己。”宋婉仔细得掏出银针,翻来覆去得在手上拨弄着。
“那丫头跟兄长学的一脉同宗,一下就想到当年与兄长刚学施针的日子。那时候,学会了针法我第一个就找到大哥去卖弄。大哥疼得表情乱飞,却在嘴上依旧说我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看着窗外:“大哥走的那天,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女官第一次听到公主讲出这些话,心中不由回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宋婉。
她虽然身在宫中,身上却有着难得得自由与洒脱,有了她死气沉沉的宫中都充满欢声笑语。历朝历代的公主数不过来,可宋婉却是最亮眼的那颗明珠,她想到什么就去做,想要什么就去争,是个活脱脱的小霸王。
女官担忧得看着公主眼神里的疲倦与憔悴,却不知在她身上所经历的痛苦,自己要如何张口宽慰。
“大哥走了,丈夫走了,父亲走了,我的心也走了。”
宋婉声音恢复冷肃:“按理说师出同门,自应是照顾的,不过彦儿的婚事事关重大,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你派人去容家夫子当值的地方问候下,也算是了却这桩闹剧。”女官领命欲退,又听她补了句,“莫说是我吩咐的。”
夜已深,书巷里寂静的很,只留着池塘中的蛙叫。
容家门前的檐下刚点亮了盏灯笼,赵浅画手中攥紧帕绢,在门口张望了一遍又一遍。
“少夫人,您先睡把,我们等着小姐回来。”
赵浅画焦急道:“她不回来我怎么能安心睡下去?”她手中的帕子攥出折痕,心中懊恼为何今日没有同她一起出门。
巷子口传来一阵车轮声。
青竹提着灯笼,扶着赵浅画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看见下车那人熟悉的脸庞,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少夫人从吃过晚饭就在门口等着你。”
容从清下车先拉住了嫂嫂的手,安抚道:“嫂嫂,怎么不先去睡?”
“你不回来我怎么会睡得着?”
赵浅画盯着马车上周府的标志,心中狐疑不决,直到车开走,一行人回家里紧关上门,才问道:“清清,你与周府到底是什么交情?”
容从清知道此事瞒不过,将提前编好的说辞吐出:“我是周家公子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赵浅画、青竹、黄叶三人一脸狐疑问道。
黄叶结结巴巴道:“小姐说的可是,城里那个悬赏黄金百两找救命恩人的周家?”
容从清点点头。
容家岂不是要发财了?
赵浅画心中五味杂陈,她盯着眼前一脸轻松的小姑子,认为她肯定还不知道一百两黄金到底意味着什么。
有了这个钱,容家不仅一辈子衣食无忧,连打点仕途的钱也都挤了出来。
赵浅画管着一家老小的支出,她张口道:“我们容家是清流,什么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救人要紧,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我们清清真是做了件好事。”
容从清点点头:“是呢,做好事最重要,所以那钱我没要。”
三人发出比上一声更大的声音。
“什么你没要?”
赵浅画脸上的笑容凝固在嘴边,迟迟放不下,她到底是摊上个什么奇葩小姑子,真以为家里到了是金钱如粪土的地步吗?
容从清点点头:“嫂嫂,赶紧睡吧,我也有些困了。”
众人各怀心思的从院里分开回了房。
跟周时彦打了一天交道,把她累的够呛,一番收拾后沾到枕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容从清隐约听到前院传来的动静吵醒。
她睡眼惺忪的坐起来,隐约听到父亲与哥哥的说笑声,连忙醒了神套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小厮们从门前的马车上不断朝院里搬着行李。
容从清走到前院,她望着门前父亲身上青衫,与他前世送自己去南国时的一模一样。
那时,她坐在轿子里,身穿红色嫁衣头上带着珠翠。
容成林挤在人群里,他穿着女儿为他缝制的青衫,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
“清清....”
他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老兽,满脸纵横的看着女儿被送往他国。
容从清坐在轿子里,她掀起帘子最后一眼看着父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