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虫都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近千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翘首以待他的发言。
“想必大家都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浩劫,在那不见天日的战场上,近十万军雌惨死于敌军之手。时至今日,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外界始终众说纷纭,而今天,我来告诉你们当年的真相。”
价值上亿的音响将他的声音传遍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他退后半步,将右手行礼般置于胸前,略微垂首,像是演员在开场前向观众致以崇高的示意——
“是我,勾结敌国统帅,在敌军帐中饮酒作乐;”
“是我,亲手打开了那道护城壁障,与敌军里应外合;”
“是我,害得万千同胞抱恨黄泉,惨死异国他乡。”
他的每一句话落地时,场上的辱骂声都会激起更高的浪潮,人们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抄起手边的东西,疯了似的朝他砸去。
“果然是他——”
“我就说当年的报道不会骗人,可恶,他竟然还苟活了这么久!”
周祉没有躲避,眉骨处被虫用微型终端砸破了皮,血缓缓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将话筒贴近嘴唇,以此掩饰发颤得厉害的双唇,人们已然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无人察觉到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泣音。
“我本想隐瞒真相,浑浑噩噩地度过后半生,对当年的事装作毫不知情,但当我的雄主用他那双恣意、随性又明媚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时,我恍然明白,我不能这样做。”
“——我不能骗他。”
没有虫理睬他的悔过之心,更不会有虫去深思他这席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所有虫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去死!”
“怎么还有脸活着?赶紧死!”
这样的结果完全在周祉的意料之内,他转身向江老先生微微点头致意,随后从口袋里掏出微型手枪,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咔哒”一声轻响之后,会场鸦雀无声。
“江老先生,替我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精心照料,同时也感谢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度过了这一段比美梦更甜美的时光。”
瞧见他手里有枪,台下的虫立马不淡定了,一个个抱头鼠窜,蹲到桌子底下,生怕他转过枪口对人群一阵扫射。
警卫?警卫在哪里?是谁允许他把这个危险的家伙带进会场里来的?
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这枪不算好,枪内只有一发子弹,若不能一枪毙命,留给他的只有痛苦。
他闭上眼睛,扣下扳机。
眼前一片黑暗,最后浮现在他脑海之中的,是江阑昨日戴上他用花编织的手环时,那抹灿烂的笑颜。
别了。
“嘭!”
耳畔的嗡鸣取代了浮世的纷扰,他想,这闹剧般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而这嗡鸣大抵也很快会归于沉寂。
但事与愿违,名为“死亡”的毒蛇并没有用它的尾尖缠上他的脖颈,他听到了枪响,却迟迟没有感受到疼痛。
无数次濒死的经验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右手空空如也,整只手掌被震得发麻,而他刚才握在手里的那把枪被击飞到了几米开外。
他抬眼望去,只看到了江阑那张气得青紫的脸,以及他手中那把冒着白烟的枪。
他看到他放下枪,快步朝他走近了。
他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雄主”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左脸就挨了一耳光。
江阑不给他愣神的机会,随即给他的右脸也来了一记。
雄虫的力量着实偏弱,即便用尽全力,对于他来说,说是痛击,其实更像调情。
“周祉!你这混蛋!”
众目睽睽之下,江阑抓住他的衣领,高声责问他:“你怎么敢这么做?我问你,你怎么敢?”
这一路赶来并不容易,江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在剧烈颤抖。
一秒,但凡他来晚一秒,倒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这让他如何不后怕?
他的情绪近乎崩溃,在这番劈头盖脸的质问之下,没有虫敢吭声,包括周祉。
见无人回答,他横下心来,把枪塞进周祉的手里,拽着他的食指摸向扳机,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
“你要是想死,先杀了我,我绝不允许你死在我前面!”
周祉惊得脸上骇然失色,拼命将枪推远了,“雄主,快松手,我不想伤害你……”
“不想伤害我,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阑情绪激动得连指甲掐进了肉里都感觉不到疼,他把头埋进周祉的胸前失声痛哭,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别抛弃我好吗?求你了。”
连江先生都脸色发白,想不到江阑会在这会儿给他来上这么一出。
“够了,江阑,冷静一下,这不是该闹脾气的时候。”他用对讲机指挥警卫队全部放下手上的工作,进到会场里来,“快将他们分开!快!”
在这场闹剧之中,早已没有虫注意墙上那硕大的金色挂钟分针缓缓走向了12,而票数板上的数字在最后一番猛烈跳动之后也终于定格。
3128912:3114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