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香心!”
他脸上一烫,便也跟着羞赧地薄露笑意,恍惚间如在梦中——他的确有些意外,刘钰虽然贵为天子,却怎么还有着一些少年顽性在身上。他便说要给刘钰刻一枚小章,图个好意头。
他那晚与刘钰约定,十日后的子时,再度于那个小舫上私会。
光阴弹指,‘刘钰’果然准时赴约。
他神神秘秘摊开手,寒月投下冰魄霜华,盈盈汇聚在那光洁的手掌上,而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闲章。
来赴约的刘璟矫作大哥,心虚中又浮出一股骄傲。只因他很清楚……十日前对方擦着他被雨水淋透的头发,的确是要赠给他的。
他理所应当接过去,但动作格外小心。
借着月色,刘璟辨认出,这章用的是青田石,质地晶莹,色感雅丽。
如今京中藏石之风颇盛,许多达官显贵不惜千金求一块儿上等玉石,只为了在书房多宝架上添几分意趣。呼唤朋友、请客作宴时又可暗中彰显财力。
陈敛弄来这块儿青田石花销多少暂且不论,只辗转工夫便是少不了的。比起这稀世罕见的玉石成色,更难能可贵,是章底用魏碑体工工整整阴刻了四个字:
「鹤算无尽」
陈敛赧然,与他淡淡笑,为了让他看清那枚小章,陈敛手持一盏碧纱灯走来。月色清雅,灯影温柔,融掉了舫上晚秋的霜寒气,玉人瞳下纤睫低垂,湿润的,有缠冰松枝般的玲珑……刘璟有吻他的冲动。
但刘璟心中清楚,这是大哥的人。即便只是一吻,也有逆批龙鳞的僭越。
可是……对方爱的人明明是他啊!
他脑中翻覆纠结,一团乱麻仿佛拧成了死疙瘩,一切都令他如鲠在喉。
那人清润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
“原是给琼郎雕了个‘玉堂富贵’,可我总想着……那些你都有了,这祝福来得颇为多余。便赠你这个吧。”
“愿郎君……鹤算绵绵,福寿滔滔。”
对方从他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而齿间吐露出的声气犹如带着丹桂兰芳,刘璟熏熏然陶醉着。他不敢反身拥抱他,生怕会演变出别的什么……他不该去做的事。那枚章在他手中犹有千钧之重,他将它举起细看时分外艰难。
一笔一划,刻痕犹新。承雅刻得那么细致,他回忆起刚才上到舫中,握住对方微凉的手呵气时,上面微小的伤口。那一刀已经结痂了。
他凭借记忆寻找、抚摸着那个痂。分明是在对方手指上,可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那个痂好似结在他的心上。
他该明白,那是送给大哥的……但为什么,一线酸涩又无声无息涌出,宛如凭空生出一条蛊虫,顺着他的胃往上攀爬啃噬,啃烂了他心头的那个血痂,于是连带着整片心口都隐隐作痛。
在他胡思乱想中,对方微凉的唇印在了他的脖颈上。他浑身顿时一个激灵——他意识到这或许是榻上风月事的一个起始。
刘璟下意识偏头拒绝他的亲吻——他生怕自己沉沦其中无法自拔,铸成大错。
他本意并不是要和对方今夜就发生什么,但倘若一步行差踏错,他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他的拒绝显然令对方很意外。承雅怔怔地在黑暗中望着他,似乎在谨小慎微地思索是哪里惹了他不快。
他暗暗坏笑,想了须臾,才别有所指,轻声道:
“我只羡鸳鸯不羡仙……但今夜不好。”
“来日方长,算你欠我一回。改日‘再啄香心’,你给我补上。”
对方沉默片刻,还是在他身后低低应了一声。
刘璟心中旋即漫出苦涩的甜蜜——他什么都听他的。
……
那一晚的冰月隐遁于涌动而来的浓云深处。风雪呼啸,刘璟抖开缰绳,载着怀中人往镇子方向逆风疾驰——
“你欠郎君的那一回,今夜可以补给郎君吗?”
他牢牢攥着陈敛的手。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开了。
疾驰中耳侧朔风狂啸,几乎掩盖掉天地间的一切声响。他耳尖冻得近乎麻木。
但他还是听到了——不知是不是冻得厉害,对方语调虽然微微抖着,但确实是低声应了他。
一如当初那个芳心暗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