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是在菜地里检查庄稼的时候,收到新生儿的消息的。
当时她正蹲下看着一棵蕹菜,蕹菜最嫩的那片叶子蜷缩成焦褐色的问号,叶脉间凝结着半透明的结晶体,像是天空在植物体内析出的盐霜。埃文蹲在这片被酸雨腌渍过的菜畦前,看见那株植物的主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从被酸雨灼烧过的黄褐色逐渐转成死寂的灰白,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在抽离它的生命色谱。土壤板结成龟裂的陶片状,每道裂痕里都渗着暗红色的铁锈。蚯蚓的尸体蜷缩在垄沟边缘,粉红色的内脏从腐蚀的体腔中溢出来,在酸性的泥土里融化成黏稠的胶状物。埃文拾起折断的菜梗,断面处渗出的汁液不再是清亮的翡翠色,而是混浊的乳白,像核污染区变异生物的血液。整片菜地都在发出垂死的呻吟。西葫芦的藤蔓蜷缩成弹簧状,叶片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番茄植株矮化得如同盆景,未成熟的果实表面浮着诡异的蓝绿色霉斑。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排茄子,它们的果皮在酸雨腐蚀下变成半透明的薄膜,隐约能看见内部发黑的籽粒,如同瞪视天空的无数只溃烂的眼珠。风掠过菜地时带起细碎的呜咽,那是被酸雨泡胀的菜叶在相互撕磨。埃文嗅到土壤深处泛起的怪味——不是泥土应有的腥甜,而是类似电池液泄漏的刺鼻气息。某处腐坏的菜根突然爆裂,惊起几只变异的菜粉蝶,它们的翅膀残缺不全,振翅时洒落的磷粉在酸雾中闪烁着幽灵般的蓝光。在这片死亡菜地的尽头,埃文发现了更令人不安的景象:一窝被遗弃的鸟蛋。蛋壳表面布满硫酸腐蚀的凹坑,透过薄脆的钙质层,能看见胚胎蜷缩成诡异的姿势——翅膀过度生长而喙部退化,让她想起方舟计划里那些失败的基因改造体。当最后一滴酸雨从钢架大棚的裂缝坠落,在腐殖土上蚀出青烟时,埃文忽然明白,这片菜地不过是整个星球的缩影。
远处传来齿轮啮合的咔咔声,埃文知道那是卢卡的机械手臂发出的声音。埃文起身时踩碎了一截蕹菜的茎秆,断裂处涌出的汁液溅湿了鞋底。在这片被现代文明抛弃的土地上,连最卑微的植物都成了记录环境暴力的活体标本。
“你怎么来了,汤森不是说要和你一起整理资料吗?”埃文问。卢克有些喘气,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此时酸雨的气味呛得他喉咙疼。“是辛西娅……辛西娅生了,快回去吧,终于有新生儿降临了!”卢克边喘边说着。
20分钟后,他们再次来到露娜的医疗所。此时绫已经被转移到最里面的病房。医疗所内的空气像浸泡过福尔马林的绷带,绷紧在每个人的鼻尖。埃文冲进产房时,正撞见露娜在调整生锈的呼吸过滤器,金属管壁上凝结的冷凝水被灯光照的发亮。“胎心监测仪半小时前就开始尖叫。”艾琳的防护面罩上布满裂纹,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面罩内凝成水滴,“但辛西娅坚持要等你。”
襁褓中的啼哭像生锈的锯条划过铁板。埃文看到婴儿的第一眼就明白了等待的含义——那孩子右耳后方长着一片半透明的角质突起,在应急灯下泛着珍珠母般的虹彩,与菜地里鸟蛋胚胎退化的喙部如出一辙。“是辐射病。”露娜说道,“还不确定会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什么影响。但至少目前看来,还没有发现其他症状。他的哭声很有力,这是个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