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省五局品官加随从不下七千人,都要全部过一遍起码要个五六天,崔台敬必须大浪淘沙地把范围迅速收拢,他们拿着花名册将碍不着边儿的先剔除,留下了近前伺候的,尤其是跟李道林有接触的。
庭院里挤满乌泱泱的人群,他们被整齐有序地分割成列,没有人敢交头接耳,因为监察的侍卫个个不好惹。
后殿拉了幕帘,如辛姑姑带着人对着一干脱了衣的宫女逐一检查了两遍,全身上下没敢漏掉一处,内侍所宦官、杂役则由殿前司领班来处理,太监们看着一排明晃晃的刀,吓得双腿发抖,有人还没轮到叫名就趴在了地上。
殿前司对着户册跟腰牌,把这些人祖上八代都挖了个遍,但凡有迟疑或者不清楚者,当即另行看押。此番细密搜查盘问完估摸是要到晌午,暑夏过去了大半,日头没有往日那般毒辣,到底冲散了不少焦躁。
龚瀚古把桌子搬去政事堂,册子铺了一大溜,这地儿挨崴阁近又只隔皇帝寝殿三个门厅,要议什么都不耽误。
韦跃叫人去枢密院提溜了个记薄,随工部抱着图纸整防御,他们就蹲在西南角原本是殿前司换职挂档的小院里,屁股后边跟了一堆人,大家心里有数,谁都不敢这个时候抽身。
王敏接手三司那些新兵,忙得脚不沾地。
到了要紧关头,在场的皮每个绷得死紧,连带办差都要各显神通,哪个关节也不允许大意。
崔台敬这会有了空,他往崔洝辰周围扫了眼,发现平时里老在跟前晃悠的几个随身侍卫都没了影,加上崔洝辰今日有点神魂分离,便耷下蒲扇说:“老四啊,你要身边缺人,就只管找老爹讨,不管称不称手,好歹能出把力。”
“够用的,”崔洝辰方才在闭目养神,听着风过树梢的沙沙声止不住累劲往上翻,睁眼时就让他强行压了下去,“佟盛叫我支出去了几日,快回来了。”
“那俩呢?”崔台敬扬了扬下巴,“总得有个在跟前吧?”
崔洝辰笑道:“都是小事,怎么能叫您挂心?”
“我倒是不想挂心,”崔台敬偏过半身,手肘搭在椅把上说,“你现在钱往外给,人怕是也赶着贴的吧?能送的是不是都送了?对自家亲兄弟都不见这么舍得。”
崔洝辰摊手,无辜道:“五弟可什么都不缺啊。”
崔台敬抬手想指他,门口忽然一阵混乱的脚步与求饶喊冤声重叠在一起,打头的殿前司诸班直入内跪拜:“启禀王爷,其他人已经验明正身,余下这几人皆有存疑,您看,是押解到司狱......”
“带到跟前来,”崔洝辰理了理袖口,说,“我审。”
女五男八,统共十三个人绑着粗绳扔进来的时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如辛姑姑随后也到了,她对着上座的崔台敬福了一礼,回望一眼开口说:“内宫事多务杂,没个专门的人来口述,实难理清。老身在这儿呆的时日不算短,要是有人在此信口雌黄,是决计瞒不过老身耳目的。”
崔台敬虽说是皇亲,但毕竟是臣子,论宫内边边角角的前世今生确实没有人比如辛更清楚。
近身婢女受命为如辛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崔洝辰的对面,如辛顺手交出手里的户册跟腰牌。
眼下的主动权到了崔洝辰手里,他慢条斯理地翻看那本户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受缚的宫婢垂着头抽泣,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引起堂上恼怒。
两千多在近前侍奉的奴婢,清理下来就得了这几条漏网之鱼,足以说明在太后平日的监管是相当谨慎严苛的。李道林再有能耐,也只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动手脚,他积累起来地权柄做成的伞仅够为自己遮风挡雨,这是他为什么要冒险去另外谋求生路的原因,他三世为奴,没有别的办法。
崔洝辰在翻看中想到李道林这般折腾绝对不是为了女儿,女子在宫墙内是壁花般的存在,再肥沃的供养也不过走到帝王跟前做玩物。
三个女子,崔洝辰都没过问。
五个内侍,一个是供灯烛的给纳,大概在五十出头,他的黄铜腰牌已经磨掉漆边,按说这个年纪早就放出了皇门,该另寻生路了。
“同方?”如辛见粗衣老役露出正脸时有些诧异,“要是没记错,去年你就从局里递了牌子,怎么还在这?”
崔洝辰没看错,他的腰牌的的确确写的是:良东。
同方朝着如辛缓缓叩首,他的声音很沧桑:“姑姑记心好,时间也没记错。去年老奴领取完遣银就出了城,原本想做点小买卖糊口,却遭人算计骗走了身家,这副模样寻不着像样的差事,后边连倒夜壶都抢不过人……为了活命,只得出此下策。良东是自个儿让水溺死的,他做事粗心大意,阎王急着收他的命,不干老奴的事啊!这是赶了巧。老奴知道,怎么说都犯了错,这把老骨头又没啥可记挂的。您要降罪,老奴不赖账,全都认!走到这个地步,但求速死!”
崔洝辰微微蹙眉,这事他管不着也不想管,面前立着的是宫中最大女官,自然会向太后言明。
“往时走的都是这么个章程,一年总要两回遣散,太多人离开了。宫里虽然不养老,但后路不是没有给你们留,你自个儿没当心,怎能做这样的打算?”如辛拢了拢袖,没看人,话里像是挺婉转,可脸上一派冷肃,“班房里换了个人,竟然这么顺理成章地以变应变,到底是老身的失职。你说说,他们是怎么肯替你隐瞒的?”
同方的背躬得厉害,抬身因此困难,于是保持着要落不落的别扭姿势答道:“我答应替他们接过手里的活,也不要良东的饷银,只为一口饭食,他们就允了。”
如辛颔首:“猜就如此。带下去吧,按宫中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沾了边的人一并清理了。”
说完,她又转头回看崔台敬:“同方不是咱们要找的,继续吧。”
崔台敬向右看了一眼,对方拿着腰牌跟户册陷入思索,便没打扰,冲着如辛示意稍安勿躁。
“去太医院要个人来,”崔洝辰扬起头,招呼道,“不用惊动几位御前的,拉个副手就行,我要当场......再验个身!”
闻言,如辛掩唇咳了下,起身说:“那老身就不便在此了。”
“你们几个到外边去交待,不要在此耽搁正事”跪着的宫婢含泪应声,如辛挥了挥手示下左右,然后对崔洝辰说:“老身就在旁边厢房里,有事就唤。”
崔洝辰礼让一步,顺带叫人把堂上所有女子全都打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