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因领着几位姐姐送完人,入院见着崔洝辰从洗漱房擦着手出来,停步说:“四郎回来得晚,多睡上几个时辰也不打紧。”
崔洝辰朝侍婢递出帕子,跟她们见了礼,回道:“劳大夫人体恤,今日事还多,忙完再歇一样的。暑雨交替,诸位小娘与大夫人保重身子。”
屋脊滴下的水帘落在扶栏下的青草叶上,连日来的尘埃被洗刷一净。
姚枚从她的婢女手上拿过绢伞,上前交给崔洝辰笑着说:“担心下自个吧,听说昨夜你带回了个人,早饭时咱们几个没忍住瞎猜,结果是季营务。嗐,空欢喜一场,赶紧拾掇拾掇去吧。”
崔洝辰接过伞,陪笑道:“二哥不是喜事临头了么,还怕没有喜酒吃?”
此时客房门开了,季陵冲了个凉迈出来,看到廊下众人隔着雨幕在原地鞠了一躬。
众人回敬过来的眼神,叫季陵觉得很复杂,像是在围观大街上耍猴。
“还是原来的模样,一讲你就往哥哥们身上扯。去吧,别让人家干等着。”二娘子轻轻放开侍婢搀扶的手臂,对周围府婢叮嘱道:“你们无事不要去惊扰三娘子,让她多睡会。”
众婢福身应下,崔洝辰也拜退。
季陵坐在摇晃的马车里看着叮铃哐啷作响的两大箱,眼神发亮。
崔洝辰就着幅度往他身边挪了挪说:“陈余铭跟何帐房先行,甫威带着银子随后,行程上不会有影响。”
“我是不是把你新妇钱都荡干净了?”季陵扶着箱顶,对他的蹭来蹭去很是无奈,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今儿又吃又拿的只好装作不知情地问,“要不,你趁现在跟我讲明白,若是我玩得半子不剩,你要拿我怎么办?”
“简单得很,让我进门跟着你吃糠喝稀好了,”崔洝辰伸手替他把领子上的束带打的结系紧,温润的指头拂过细滑的颈脖,垂肘时那感觉经久难消,禁不住凑到他耳边说,“我还能捏腿捶肩,铺被暖床,天大的好事砸你头上,就不用谢了。”
季陵冷笑一声,拿两指抵开他,嫌弃的说:“事太好,鄙人无福消受,免了吧。今儿午时,你去我那用饭?”
“得在铺子里等个人,她兜里头银子不少,我要拿最贵的卖与她,不必手软也不必搭售,”崔洝辰顺他意,坐端正道,“傍晚想是要去趟刑狱,见见被关了几日的前刑部尚书。”
奎隆渎职案由御史台主薄暂代督察之责,陈振德主审,进程相当缓慢,许多内容都要等到佥都御史洪承回来亲自上手。
日渐架空的董襄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火烧眉毛借着探亲的由头频繁进出清义伯的宅邸。
珊瑚珠玉罗列的宽敞正堂里,董襄的外甥女抱着婴孩福身退却,他看着府仆跪在地上来回擦拭地面上的水痕。
坐与下首的徐显州挥退仆从,侧过身红光满面的对董襄说:“董小娘是我徐家的大功臣,一举得男!这也是得了董大人一家的洪福,过几日我去大禅寺给大人家里烧个加官进爵的好香,定能飞黄腾达。”
“求神不如求己,清义伯,你要有那工夫还不如让顺妃多加把劲,”奎隆架起腿,蔑着他说,“话我都交代好几日了,也没个动静,莫非你吃定了我董家人已经是瓮中鳖随你敷衍?我看你是贵人多忘事,去年求娶可颖之时可没眼下这般稳如泰山。”
徐显州的脸色瞬间尴尬起来,小他近二十岁的妹子是徐老太爷的掌上明珠,打出生起就奔高枝在养,色艺双全的徐女果然不负期盼顺风顺水的爬到了妃位。因此他也有了求娶高门董可颖的底气。如果这层关系谋不到实际好处,董家根本不削与他家为伍,什么都能忘,就是忘不掉一把年纪还跪在董家立下要唇齿相依的毒誓。
风水轮流转,眼见董家江河日下,他悔不当初又无可奈何。
“何出此言啊,董大人,顺妃已有好几个月都没挨着龙榻了,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就是要吹耳边风都寻不着路子不是么?”徐显州被雨声浇起了烦躁,又硬生生压了下去,仍旧赔笑道,“咱们俩家一直都在一条船上,就算你不说我也得拼了老命把事办妥,实在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啊。”
他说得那般委屈求全,董襄却不吃那套。
“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何况是个新过门的妾室,我外甥女就算是十成十的下嫁,那又怎样?等到了时候照样没什么情谊可谈,”董襄把肘边的茶盏猛地一推,盖子飞了出去,茶水泼了一桌,伺候的仆人见形势剑拔弩张没敢上前,他‘哼’了声继续说,“莫来那些个虚情假意,我比你见得更多,顶个屁用。太后年纪上来了,能在病榻呆多久?身为后妃怎么能袖手旁观,此时正是挽回圣心的绝佳时机,加上没有李道林从中作梗,更是要多便利就有多便利。我告诉你,若我这头有什么好歹,你也一定吃不完兜着走。明堂高殿不是没有清官,但里边不可能有你。”
徐显州倒吸一口冷气,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生出一股恶寒来,他悄悄磨了口后槽牙后亲自上前重新给董襄斟茶,奉到他手边,笑着说:“是我蠢笨没弄清局势,还要劳烦董大人提醒,这就让人带话给舍妹。但......既然话到此处,我也有一疑惑,想问一下董大人。”
董襄抖了下袖单手接过茶盏,傲慢的‘嗯’了声。
“如今皇上久缠病榻,朝中要务都归馆决,”徐显州躬身凑近他,说,“即便是能动摇圣意,怕也无济于事啊。”
“皇上再怎么羸弱那也是天子,就算他不坐朝堂背后还有太后顶着,”董襄见他姿态谦卑,也缓下口气道,“皇上是皇上亲手扶持上位,自然什么都是为着皇上说话。昨个那形势你也见着了,太后一开口,下边的哪个敢轻举妄动?只要她还听皇上的,这事就能办。”
徐显州明白了,忍不住拍手称赞,奉承之语连连不绝口。
半晌后,徐显州忽然想起什么来,试探着问了句:“听说近来战势平稳,丰兴王可有消息抵京?”
有,但是董襄压在手里了,眼下他是泥菩萨过河,先把自个保住再说。兵马这事太大,让他迫不得已要低头哈腰跟那几根顶柱讨交情,可又拉不下脸面,正在这抓心捞肝着的。
当然,有些动静是不能一一讲与崔元听的,事办漂亮后自然能挟功邀赏。
***
送季陵回了营,崔洝辰则到崴阁烹茶。
外边一如往常风平浪静,时入盛夏,一日比一日炎热,墙角的芭蕉已经晒焉了。
守阁的小役安安静静在一旁侍奉,崔洝辰就着茶水,神色淡淡地翻起书来。
茶过三旬,程恩兆下了朝,他今日将手里的公务往后延了延,跟崔台敬对了个眼神就往崴阁走。
台阶下有了脚步声,崔洝辰起身候在门口,见到一行人,作了礼。
王敏差人在外边盯着,他们一入内就关紧了门。
屋子里的冰鉴一直在滴水,竹帘也隔热,倒不觉得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