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没有上楼,靠在柜台后面的墙面,抱臂看着眼皮子下的俩掌房‘哗啦啦’的收着银子。
“王爷,今日天没亮收到消息,厥合趁虚而入偷袭了大济的边城,江牧为腹背受敌正往内调兵灭火,”韦跃穿过人群走近崔台敬说,“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时机,不知丰兴王是何意,竟然按兵不动,他在等什么?”
黄彻还在路上奔波,分兵的皇命还栓在他兜里,崔元眼下坐拥绝对的兵力,按常规哪怕架上人桥跨过瀞水直捣黄龙也是完全可行的。
眼下,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大好良机。
“可能在等神仙显灵吧,”崔台敬心情不错的笑了下,负手说,“丰兴王一路凯歌高唱,许是有自个的秒招也不一定。年轻人想法跟咱们怎会一样?不过韦大人的心情本王也了解,这么着吧,本王倒有个建议,你且听听看,合不合适你就自行斟酌考量了。”
韦跃躬着身子,凑近道:“王爷请讲,卑职洗耳恭听。”
“前些日子不是刚发俸饷么,加上太后娘娘已经发了告示要为皇上祈福,花钱如流水,”崔台敬看着远处还在跟陈振德谈笑风生的户部侍郎,压低声音说,“户部苦啊,实在迫不得已只能委屈丰兴王节衣缩食少用些银子了。想当初咱们就是这么过来的,他开拔前已经带走了不少军饷,省一省应当是能扛得住的。”
干活有得吃,不干活还能让人吃白食?崔元走时朝廷支出了半个月的军饷,答应他后续再补,补多少户部没给准话。釜底抽薪,真是拿捏人家七寸了!
韦跃不得不在心底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崔台敬正回身,指着琴台说:“弦别绷那么紧,韦大人好好听曲儿,出来不就是为个松快?”
“哎呀,久违了王爷,”陈振德从后面挤上来,拱手道,“今儿这排面真是开长宁街之最了,还有这布置跟安排,四郎君真是个全才!”
崔台敬看着他,嗤之以鼻的说:“咱们共事二十来年了吧?何须拐弯抹角的夸小衙内?要夸就正大光明的夸!这事他就是办得漂亮!”
窗外掌声雷动,二楼的窗户跟着站满了人。
已经身处牌匾下的季陵与崔洝辰一人一头各自攥着根红绳,随着陈余铭高喊一声:“吉时到!”俩人一起拉下盖在上面的红绸,露出四个烫金大字:霁月茶肆。
接下来炮仗、锣鼓、唢呐众声齐鸣,响了有半个时辰。
烟雾散尽,来人洒扫台面,锦洛挑了个面嫩白净的伙计站在长案后演示不同茶种的沏点之法,当场拿大家品鉴。
陈余铭楼上楼下来回跑,吃得小点喝的好茶安排得妥妥当当。
锦洛退回到柜后给买茶的客人做着打包的活,他动作麻利的绑好扎绳双手奉出,嘴上是说到麻木的致谢词。
“方才在台下我还以为认错了人,”柜台前站着的男人大概三十出头,一双大手覆在锦洛的手背上,迟迟没有接过茶包,眼睛盯住人不放,笑得过分猥琐,“果然是咱们的锦洛小美人儿啊,怎么?那边日子不好混,挣不着钱了?要从良早跟尹哥说嘛,那点小钱在我这就是毛毛雨,用在你身上,也算我积个阴德。”
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锦洛有想过既然抛头露面往日的那些不堪迟早都要面对,只是在赀州都安然渡过了,却在眼下最紧要的场合遭遇到。
侥幸,那般的好事终是轮不到他。
“公子认错人了。”锦洛冷冷的抽回手,在没人看见的柜台下攥紧了拳头微微发抖。
男人抛了抛手里的茶包,泼皮无赖的模样尽显:“真不是?我记着你腰窝底下有颗红痣,在右侧,起伏时那里更是风光旖旎......”
锦洛瞬间面色如白纸,他咬着牙准备开口却见一把算盘凌空砸过来直接栽在男人脑门上。
那人当场血流如注,马上捂着头转身吼道:“我干你亲娘!”
季陵抱臂从后走出来,瞅了眼他手里的茶包又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睨着他说:“真是怪了,我算盘打得好好的,它怎就自个飞出去了。可能是某处散发的阴德吸引了它,忍不住了吧。”
柜面上的俩帐房刚从左边震惊中反应过来,又互相低语:“大掌房的耳力也太好了!”
“是啊,那么远都听得见。欸,嘘!”
“你他娘就是成心的!”血从男人指缝中渗出来,周围人见状赶紧退后好几尺,他提着茶包的手臂抬起对着季陵说,“给我磕头赔礼道歉,否则这事完不了!”
“爷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事,”季陵在离他只有两臂的距离停下来靠着柜台,悠闲的弹着指甲缝中的茶末说,“不如你做我瞅瞅,是什么样儿的?”
锦洛走到他身后按住他的肩,低声说:“让我来。”
“尹哥是吧?”锦洛绕出柜角,站在男日面前,眼底无波的看着他说,“适才你讲你有钱,却只买得起一饼筠南香,就是外边那层包裹壳入手价都赶上茶叶价格了,赎身?拿张破嘴就能做得到么?还惦记积阴德……”
“积阴德啊?不该是去底下干得活嘛?青天白日讲什么鬼话呢。”崔煜然一边下台阶一边说话,后边跟着面无表情地崔洝辰。
男人可能关注点全使在了辨认锦洛上,对看起来只像富家子弟的崔家兄弟并没有太多忌惮,他想着冤有头债有主,打他的人面嫩感觉是个软柿子,便将茶饼猛地往季陵脑袋上砸回去,挥动手臂说:“旁的先放一边,还有没有王法?把人头打破了就这般嚣张吗?不该给我磕头谢罪嘛?”
季陵眼皮都没抬,轻轻松松挡了。
“打你的是我的人,你得找我。”崔洝辰走到季陵身旁停住脚步,他比男人高出太多,看人都耷着眼皮,非常简练地说,“磕头谢罪他没干过,我也不许他干,你要怎么安排,我奉陪到底。”
堂子里这么多人,男人知道自个动手铁定吃亏,于是拿袖子擦了把面上的血,重新捂着头说:“报官!你们等着,这官我报定了!你们等着吃牢饭吧!”
一听这话周围众人哄堂大笑。
崔煜然更是趴在案角上笑得掉出眼泪,他摁着肚子说:“不用等,你要报哪位官?我去给你叫,往顶上大点儿的点名,小了我也整不出来。”
男人愣住了:“什么意思?”
“老天爷,你是猪吗?这都听不明白?”旁边有人回复他,“你招惹上大麻烦了,再往下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终于咂摸出不对劲的男人,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指着面前的一堆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给我等着!” 说完就连滚带爬往门外撞。
“给当家的添麻烦了,”锦洛躬身一拜,满是愧疚,颔首说,“这样的日子,真是给铺子蒙尘,给上下都跌了面儿。”
崔洝辰根本就不在意,他看着甫威和朱九挥散人群后对锦洛说:“若是我循规蹈矩便做不了安平王府里的人,你要是带着妄自菲薄的心思那就真和咱们玩不到一块儿去,都不是那样的性子便莫要再搁心里,大掌房讲的对,有钱才是硬道理。”
陈余铭放下手里的铁茶铲,他以为要干仗第一反应就冲到库房找家伙去了,现在手还忍不住抖着,他挨着锦洛小声的说:“对啊,你晓得当家的身份时,都是最淡然的那个,哪里会为了些腌臜事打退堂鼓?咱们靠山那么硬,自然挺起胸膛什么都别担心才对的。”
季陵撑案立身,对锦洛努下了嘴说:“给我换把算盘,今日不把店里域枫全部卖干净,统统扣工钱。别抱怨我不近人情,卖干净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两帐房赶紧埋头苦干,其他伙计也相继动起来,锦洛笑了下重新回到原位打包。
“公子,我给你说那尹开就是个无赖,”顾客规规矩矩的接过锦洛递出的茶包,善意的安慰道,“真别往心里去,他得罪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恶人自有恶人磨,定然讨不到好结果。只是新铺子刚开张就见血,按咱们当地的说法怕是不吉利,留心点儿哈。”
陌生人的话瞬间让锦洛心窝一暖,他颔首应道:“劳您费心,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