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盛入皇城时就迅速更换了正经的公服,吊上腰牌抄小道走马军司的侧方内巷,将马拴在营地的马棚里后直奔指挥使偏房。
他站在帘外整理仪容,听到主君唤他才掀帘而入。
上座的俩人刚抹完嘴,崔洝辰将巾帕一放起身对佟盛说:“随我去崴阁,事情路上说与我听。”
季陵连招呼都没来得及跟人打,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走了。
“主君,魏雪瑶将她夫君跟孩子祭在善堂,还未立牌,没定什么时候入土,说是要让他们清清白白入周家祖祠,瞧着样子,大概是想耗着,光处理尸身都花了大力气,”佟盛紧跟在崔洝辰的身后说,“丧子之痛真是掐住她命门了,加上夫君枉死,再怎么冷静沉敛的人也没法子立马摁下来,不过,有杜简一命找补,最后好歹是平息了些,她让卑职带回这个。”
早在意料之中,崔洝趁伸手接过,果然有一本半指厚地账册,他没有在路上翻看而是打量本面上的一沓银钞,看数目还不少。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打自一开始就不信我,拿底下官场一套来办事,”他挑动下唇角,说,“周大娘子是个赚钱能人,出手倒是大方,杜简的命能值这么多也是绰绰有余了。”
崔洝辰将那叠银钞交回给佟盛说:“给她说,季掌房让她拿着这些养好手上的那个孩童,至于银钱以后别拿了,我这头赚钱的本事也不差,用不着。那人还是没动静?”
“安静如鸡,原样不动,”佟盛将银钞收好,说,“该吃吃该喝喝,吹拉弹唱一件都不耽误,天热他闹了几日肚子,吵着要出门找大夫。卑职随便寻了个医馆抓了些药给他,起初不接受,后边实在熬不住还是用了。”
“嗯,出门在外本就没个定数,按机行事,你做得不错,”崔洝辰步子慢了下来,侧首问,“那个刀刃有音讯了么?”
殿前司巡防此时路过,见着崔洝辰原地作礼,佟盛噤声。
一行人正要走让崔洝辰叫住了,他闲散地对着为首的说:“许久不见黄指挥使了,最近忙呢?”
那人恭敬应道:“回理郡王,近日后宫杂事颇多,黄指挥使多走动在那头。”
上次两司互殴,崔煜然回府就把事当作谈资说给一屋子的人听,他以为自己耍点小伎俩能转移炮火,眼下看来,李道林根本就不上套。
二人之间的干系看似还挺牢靠的,不过,越是牢靠就越有猫腻。
御前守卫转成了内院看护,黄指挥使跟李道林多了不少碰触的时机。皇帝的安危已经没那么保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依照如今形势,九五大概也是蒙在鼓里的。
崔洝辰笑了笑说:“替我带个话,得空约个酒,我来做东。”
对面的人躬身应下,崔洝辰挥手让他们去了。
不过是句客套话,大家都明白,四郎君跟许指挥使那是什么干系?上回许谬罚完自个儿的兵转头就去御前讨说法,他那脾气一上头就跟手下一脉相承,硬是让殿前司当值的那拨人挨了棍子。两司面上将就着处,实际已是水火难容。
黄指挥使显然是等不到崔洝辰得空的。
俩人顺着朱墙迈步,佟盛跟在身侧接着说:“前些日子,大济备战让有些东西显出了端倪,主君听说过大将军江牧为吗?他手里除了执掌大济近半数的兵权还握着一股私卫,而私卫用的兵器全是特制,其中就有这个。”
“大济以前国患就是臣公私编重兵拥王逼宫,”崔洝辰停下来,说,“他们成在此举却不忌惮此事,除非这个大将军有什么过人之处。”
“主君,这人很不简单,十七年前大济宫变又腹背受敌,他力排众议让他的岳丈大人往北出使,那原本已是个隐士的老人家硬是临危受命上了,仅凭口舌灵巧便四两拨千斤地将北方局面压制下来,”佟盛用钦佩语气长话短说,“据说乱党掳走了他的娘子和儿子,以二人之命要挟他出兵护国。他只带了少量兵马在昑虞关坚守了五日,五日里他的两位副将依照部署集合余力剿灭乱党,架着如今的大济皇帝登了基。待到他回去时,他的娘子被缢死在撤逃的过道上,儿子也不知所踪,此后他没有再续弦也没纳妾室。如今的大济金殿几乎就是这位将军的簇拥,就因他膝下无子,大济皇帝应承他的从龙之功破例御赐兵符,执掌重兵。”
大致原委崔洝辰是早知道的,只是头一回听得这么细致。
“不奇怪,他为皇帝做到了油尽灯枯,若不给足油水,这样的猛将怎会甘愿听凭驱使,是个不简单的人,”崔洝辰想了想,笑说,“尽然还是个情种,不多见了,凭他的权势多少人家趋之若鹜,难不成是相貌丑陋?”
“并非,他四十有六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听闻相貌颇为出众,否则也不会在一穷二白时得到能臣千金的青眼,”佟盛眼看要到地方,就把这茬先摁下,拣关键的说,“他还是个铁手腕,那些私卫在大济排查不到行踪不受朝廷的约束,只听命他一人。若不是他此番挨着战事,周围有松动,怕是很难查出什么来。这些人很早就散落在各个地方,甚至南俞跟厥合的坊市以及庭内都有安插,他们没有标识如同咱们周遭的人一样有正经事务和户籍,为了便于隐藏他们多使轻便短小的武器,江牧为的府上有兵器图册,其中就有出现在魏明忠案子里的那把。”
在上台阶前,崔洝辰顿了下说:“立刻让甫威去火器营按着图纸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让他好生找可靠点的做,你传完话就过来候着。”
很明显魏明忠身边出现的那几刀是整个环节里最大的破绽,只有在极度愤恨的情形下才能忘记谨慎,又只会是私仇能让人变得不理智,同时与多人结怨,那么这个人应当跟他们相处时日不短或者足够了解。
崔洝辰来不及思索更多,随着侍从进到了门内,透过屏风发现议事的人不少,拐角一看除了多了兵部尚书韦跃,曹承章也在。
长案已经拾掇干净,上边展着张地图,为了方便又解暑程恩兆特地叫人备上两壶花茶分别搁在两边案头。
“往璄州增兵我没意见,但仅限于防范于未然,除非有确凿证据表明他们声东击西,否则大肆挪动兵马,极易让人钻空子,”韦跃说到这发现崔洝辰进来,他与曹承章起身要行礼,让崔洝辰压了压手掌示意继续,他坐回原处说,“火器营的弩子床丰兴王那头使不上,正好可以送到璄州去。你们可以瞧瞧,论地势谁能好得过璄州,除了没有昑虞关那样的天堑,该有的视野和配备都是俱佳的,就这样的地界最多再调拨一倍的兵力足矣。再讲昑虞关,离大济汭都最多七日脚程,尤其关下通着水路,若是他们后续增援,水陆两道都是便利,咱们岂能撤兵?”
长案后的窗户被打高,由于背阴再放上一冰盆,往里吹的风带进些凉爽,即便盛夏一拨人围案而坐也不觉难捱。
崔洝辰坐到侧案,接过程恩兆亲随递上的蒲扇悠闲的晃着,默默无闻地听在座的各位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