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兆不解问:“这人要紧?”
“嗯,他是季营务的兄长,”崔洝辰颔首说,“万幸他不在其中,否则季陵就真成了无根之草。依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必定不顾一切跑去戍边寻人,找着便罢,找不着,他该不痛快了,我想,还不如等有了结果带给他。”
“倒是替他想得挺多,你要过手,那这事我也就不在朝堂多言。”程恩兆拨过册子继续翻阅,埋头说,“今日皇上气色好了不少,或许真是暑热郁结以至体乏。”
崔洝辰将手中册子轻缓的搁在案上:“涉及圣体康健,断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谨慎些为好。”
程恩兆说:“胡太医明日就回来了,待诊完再讲吧。”
冰已渐渐融成了了水,热气又上来了些,随侍的差役将冰鉴重新换置了冰块再抱了上来。
崔洝辰望着明显高于其他分摞的册子问:“赵尚书现下已经不管事了么?”
程恩兆叹道:“他这人办事的心有没有在,尚且不论,反正余力不足是显而易见的,六部尚书就属他最为年长,老胳膊老腿的动不了啰,早点歇着也好,你瞧这礼部都是跑腿扯嗓门的活,勉强不得。”
崔洝辰心知肚明这差事最后只会落到二哥头上,便不再多问,挪过那一摞册子重新翻看起来,能解决的他都夹张条子,里面做了注解,好让二哥到时能省点力。
“你当真不考虑入朝效力?”程恩兆看着他握着笔,抬眉说,“王爷也舍得珠玉蒙尘?你心里清楚,就算是皇亲国戚若无功绩,往后在众家兄弟间甚难出头,你......”
“我跟随先生多年,先生是明白的,”他恭身礼道,“昭离,至始至终都志不在此。”
程恩兆摇头:“可你从未觅得良归,人不可无志,平白人世走这么一遭。”
崔洝辰淡淡笑起来:“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程恩兆才留意到他看着长大的小子,俊朗的眉眼里多了许多往昔不曾见过的笃定和温情。
他奇问:“这是遇着事还是遇着人了?”
崔洝辰扫着公务,敞快道:“回先生,的确是遇着人了。”
毕竟是跟在身边那么多年的人,师徒两默契的对视一眼,随即相互报之一笑。
崔洝辰合上册子说:“先生既已猜到,那我就不再赘述,往日不懂,现在我想求只归南雁,如今是时日不对,它若不归,那就自个去寻了。”
程恩兆继续执笔:“好物不易得,好事需多磨,是不是这个理?”
崔洝辰微微颔首:“是。”
方才还辉撒满堂的艳阳瞬间没了踪迹,一个屋子忽然暗了下来,差役连忙掌起灯,片刻雷声卷带着疾风骤雨促然而至。
门外的芭蕉和房檐在噼啪作响,屋内俩人不约而同的望了望窗外。
崔洝辰移过最后一摞文册才发现案上早摆了一份青瓷盅,他说:“羹汤凉了,我唤人去复热下吧。”
“不必了,”程恩兆摇了摇手,头也不抬说,“皇上若真体恤,岂是羹肴之事,六王虽狂妄自大,野心勃勃,但他也实打实的辅佐先帝稳住了这片疆土,先帝将六王托付给你父亲和九王,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雏鸟展翅翱翔天地却非易事啊。”
“祖父当年是自行披甲于尸山血海中建立的大南俞,几位王叔也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崔洝辰盯着窗外的昏暗说,“那时举目朝堂,全都是血气滚滚不惧生死的秉正言臣和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沙场汉子,父亲上朝归来,无一日不是意气风发。我与先生游廊穿堂,听的都是凯歌高亢,所谈也离不开逐鹿封疆。”
程恩兆垂目,叹息说:“秋冬有更迭时,我握着这支笔只觉千斤沉,唯惧死后无颜面对先帝与列祖列宗。”
“先生,”崔洝辰转首躬身宽慰说,“南俞不缺精忠报国的好儿郎,朝纲法度亦非随意能让人践踏。”
程恩兆转头轻叹:“可惜啊,难得的其中之一只顾着自个的儿女情长。”
这话又绕回来了,崔洝辰无奈的跟着叹了口气,说:“顾好小家也算是添砖加瓦了吧。”
‘人个有志’四个字程恩兆懂,崔台敬更是清楚,他将几个儿子各司其位唯独不对崔洝辰多言,那是给够了宽解和体恤。
一晃两个时辰过去,雨势也收了,事务也办得差不多,崔洝辰才起身请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