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啪,啪’的鼓着掌,‘啧’了一声后,叹服不已:“高山仰止!叹为观止!学无止境啊!你家该多生几个弟弟,生一窝的土拨鼠精。我想问问,到如今,你棋逢敌手过么?会不会觉得,高处不胜寒?”
“过誉了,”崔洝辰抿了口茶,话语平平淡淡,“你也无须自谦,平白辱没了一身本事,咱们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彼此彼此。”
季陵说:“岂敢相提并论?讲真,坑遍大南俞无敌手吧?”
崔洝辰伸了根指头在他跟前画着圈儿,勾唇说:“妄自菲薄了不是?倒不像往日的你。你仔细想想,我何时逮着你的毛腿往坑里按过?回回欢天喜地在里边儿蹦跶的,难道不是你自己么?”
咱季大爷不要面子的么?不过,撒泼甩狠他也不是不能做,但据以往经验,这招完全不顶用,不必白费那劲了,还不如斜着眼,能讽一句是一句:“懂了,四郎君嗜好别致,也不担心哪日脚滑掉自个的坑里。我怂什么?雷来了也得先劈了那个挖坑的,况且脚底下还有鬼见愁的五郎君,上下都有人,我这个中间的何必杞人忧天?”
“吃一堑长一智,那你可要谨言慎行,步步小心才好,”崔洝辰立下脚,说,“饿了,吃了再讲。”
季陵瞥瞥嘴,以为今日又得做和尚,要与清粥萝卜丝为伍,哪知崔洝辰灿笑望着他:“长宁街,去么?”
季陵双眸放光,难以置信的盯着他问:“随便吃?”
“酌情,适度,”崔洝辰已翻出了自个的常服走到了里间门槛处,回首说,“若是赞同,那就更衣。”
啊哈,傻子才会蹦出来说‘不。’
季陵不在继续拿乔,直到门一关,崔洝辰便听见外间‘叮叮哐哐’的声音,不由得翘起嘴角。
长宁街是邺京最名不符实的一个地方,称之为街实在委屈了它,那是妥妥的城中美食小镇,全邺京最热闹的场子,方圆十里闻着味都能寻过去。
季陵一到此地如归故土,天南海北的佳肴小食,他门儿清,崔洝辰险些把人跟丢了。
“混球!还舍得过来啊?都多久没来了?赶紧拿只刚出锅的白斩鸡去,陶岳今日怎地没一道来?”大婶冲着季陵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手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伸。
季陵赶紧上前晃手说:“唉,婶子,当心烫手,这回来一只,别扒腿了。陶岳找新妇去了,回来再来扒腿。”
“咦?之前不是还讲与那管事的.....唉,缘分总难有定数的,寻着了,记得领回来给婶子瞧瞧,难怪我去流月居都问不到人,你陪他去的?咦,这是今日有客?甭跟婶客气,有客,这半只得一起拎上,省得不够再折腾。”大婶迅雷不及掩耳的捞起中间趴着的半只,一块儿裹在油纸里。
季陵伸手接过说:“人家讨新妇,我去做什么?”他从腰间掏出银子,抓着大婶的手,不等人开口,一手提鸡一手拉着崔洝辰换地方。
“这臭小子!死性不改……”大婶追了出来,早没了人影。
崔洝辰瞧得明白,方才那些银子,买下四五只都够了,他也不问,陪着人在这些铺子间穿来穿去,直到俩人口袋空空,腹手全满才出来。
“兄长叫陶岳?”崔洝辰将满手美食悉数交给亲卫,随意问说。
“嗯,我俩以前常来这,卖白斩鸡的铺子最先是李伯打理,后来染疾不能动,换了他婆娘李婶,虽然自家做这买卖,却舍不得吃到自个肚子里,”季陵顺便将手里一堆递了过去,继续说,“陶岳每回过来就扒两个鸡腿,又以扒了腿其他就没人要为由付一只的钱,李婶不依,陶岳就硬塞…..”
季陵如今提及身边任何事情已经没有丝毫隐瞒,仿佛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此时提到陶岳,崔洝辰仍能从季陵的话语里触及到并不遮掩的挂念。
崔洝辰以为闲云野鹤才是云端难得的风景,而此刻他才发现,还有回南之雁这抹世间温情在。
装了半辆马车的美食跟亲卫一并停在路旁,哪怕两个人松了腰封胡吃海塞都不可能吞得完。
季陵挑了几样,崔洝辰从他手里那几样里又挑出了重油重味的放了回去,随即令亲卫一半送回王府去尝鲜,一半送去许谬和程恩兆。
“慢着,”崔洝辰叫住亲卫,嘱咐说:“就不要把我来这的事详述了。”
话说得越是简单,有时候越叫人揣测,崔台敬他们想得就越离奇,不把事情问到根上是绝对不可能罢休的。崔洝辰当然知道会这样,他什么德行他亲爹会不知道?但他偏要这么说,这话不但是拿来搪塞季陵的,而且还一箭双雕,他就是个惯常的坑子。季陵果然就没多想,随他怎么交代了。
二人并肩回营时,程恩兆与崔展青正立在寝殿外,等候随传太医。
半晌,一位詹姓太医挎着药箱匆匆赶来。
程恩兆蹙眉问:“胡太医不在?”
詹太医躬着背,拱手说:“回中书令,胡太医探亲告假三日,今早刚走。”
倒不是胡太医技艺有多高超,只因他是太医院的老人,朝里这些老究,对久伴的人和事都有本能的信赖和习惯。胡太医是宫里出了名的软性子,太监宫女有个头疼脑热的,私底下都粘着他寻医问药,他也不分谁是谁,统统一视同仁,口碑极佳,自然张口就是问他。
三人立在廊下,等待李道林通禀传召。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李道挥着拂尘出来唤人,领着三人往内殿走去。
内殿背阴,在暑日里格外凉爽,风吹起拱帘后的纱幔,窗外小竹苑沙沙作响。
纱幔坠落,三人才看清龙榻旁侧躬着崔元与董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