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抬脚要走,馆主赶忙起身唤住他:“欸,做什么去?”
“打听去啊。”季陵说。
馆主拦住去路:“黑灯瞎火的,人家都忙着呢,甭累着自个儿!我见您诚心,您说个价,能行咱就干脆定下来,怎么样?”
感觉心里有无数句问候他祖宗的话想出口,季陵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八百两?这人怎么不去抢!你这人镶金了是怎么地?妈的!人家三品大员两年年俸才过这个数,张这个嘴竟然都不会抖一下。
季陵看了他一眼,真心实意地说:“牙行里边儿,这样的顶多一百,我给你添个二三十,都使唤这么久,回去能干多久都不晓得,万一到家就嘎嘣,还能给送回来不成?”
馆主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都咳了起来:“驴都不只这个价啊,小郎君,您是有意拿本馆主消遣呐。您仔细摸摸,狼臂,壮背,哪有短命的样子!一百二三有一百二三的货色,但肯定领不走他!”
季陵跟着笑:“那咱们就没必要再谈了。”说完又要扭头。
老役竟然急了,忙唤了声:“郎君稍后。”
见季陵果然停住了脚,他小心把馆主叫到一旁附耳说了几句。
馆主听了半晌,脸色几变,等人说完又顿了会儿然后讪笑着走过来,说:“哎哟,郎君您看,开个玩笑而已,急什么嘛。都好说!您方才不是找锦洛么?我给你这个价,人你用过,好赖不用我多说。”
季陵又是一脸嫌弃,道:“不是说病入膏肓?馆主如意算盘打得好,一个要死不活的要我百多两?我看上去是不是傻?这样的,倒贴我都不要,回去还得花钱办后事。”
“不至于,”馆主用好说好商量的口气道:“那你说多少?”
季陵根本不想墨迹,摆手不耐烦地说:“我还得花钱请大夫,要是病得重,最后不是要人财两空?不成。”
馆主生怕他走了,眼前这些壮力,一百二三肯定是不给的,但锦洛不一样,他干咳带血已有半月,近日更是脚步虚浮,已是回避了不少客人。
昨日,锦洛边给客人斟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间隔中胸膛声音振闷明显,加之吃了不少的酒,更是畏冷发颤,一度叫客人生厌,他使了点碎银打发老役请郎中瞧,人家说这病不单发其一,混杂了瞧不明白,不敢随便用药。话里话外就是要更多的钱!少了根本治不好。
馆主急得想伸手,季陵眼疾手快躲开了,馆主双掌抬起下压,是稍安勿躁地意思:“七十两!郎中瞧过说能治,这个我可以给您打包票!”
季陵缓缓转动眼珠,似是很为难的样子,他犹豫说:“怎么都像是我亏了,七十两,我还不如去牙行挑个活蹦乱跳的,省多少心。”
馆主破罐子破摔地说:“那你丢个价,行就行,不行拉倒!”
季陵垂眸想了想说:“最多五十两,多一个子儿都没有。”其实可以叫得更低一些,但是有些不落忍,他压根不缺这几十两的差额,可他不想便宜了赌鬼又糟践了锦洛,往后想起来,锥心。
馆主咬牙道:“成交!”说完便快步往里间走去,没一会儿拿着张泛黄的纸张拍在桌案上。
季陵捏起纸张看了起来,没错是锦洛的卖身契无疑了。
他从袖兜里掏出钱袋子,搁在桌案,手覆在袋子口说:“如此也就银契两清呐,馆主整上个印,那人,在下就领走了。”
馆主扯过钱袋子,自外颠摸了下后,破指一按点了下头道:“这就让老爹带郎君过去,”
老役赶紧上前,侧身做了个请道:“郎君随奴来。”
过了繁簇的花柳街,穿了几条破旧窄巷,老役将人引到一处低矮的院子跟前,也不愿进去,站在门口对季陵躬身道:“就这了,奴还有旁的事,先告辞。”
话音未落,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院子非常小,锦洛就着一身粗布白衣,发丝在身后随意一束,挽着袖子在一盆花花绿绿的衣物里搓洗着,边动边用手肘捂嘴掩咳。
他抬头见人吃惊的问:“怎地到这儿来了?”
锦洛的语气轻缓,没初见时那么多场面调调,甚至有些意外亲近。
来人关上门后倚在吱呀作响的门框上,掏出卖身契一抖悠哉地说:“本想讨个欢喜话,瞧你咳成那副模样,罢了,简而言之你现在是我的……噢,不,应该是我家主君的人了,收拾收拾准备走吧。”
锦洛一脸茫然:“这是?”
“是什么啊是?”季陵抬着长腿踱到他面前把契约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瞧见没?这身子赎了!赶紧的,收拾走人。”
锦洛愣了片刻后也不再磨蹭,起身将手往身上抹净后便回屋拾掇去了。
他动作相当利索,两三下就连人带包袱清清楚楚的站在季陵的面前。
季陵转身准备迈腿,但听锦洛咳了两声后道:“且慢,我有两问回完了再走也不迟。咱们往哪里去?你使了多少银子?这钱,我得还给你,即便眼下我身上没有,也得给你说个时日。”
是个靠谱的,季陵自己品行不高,瞧人却不喜欢人家白吃白拿,要是锦洛心安理得受了,反倒觉得这钱花得太冤,不值。
“成,”季陵把面前的石凳挪了下,一屁股坐了上去翘腿说,“那咱捋捋,不过我先提个醒,点到为止。该清楚的我不含糊,不该打听的你也别多嘴。好了,按照你跟那死肥馆主地契约来算,你现在也值三百来两银子,我呢做的本身就是盘算银子的差事,哪能让他占到什么便宜。”
随后他竖起五根手指朝锦洛晃了晃。
锦洛自嘲一笑:“我以为白送都没人要。”
“另外一问,”季陵瞥了他一眼,陡然正经起来,“你会到赀州主子的茶铺做事,好好干,赚这点碎银简单得很,还个自在身根本不难,得空合计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就值这么个五十两。银子说到底都是死物,人是喘气带脑子的,别活得太糊涂,轻贱什么的全在自个儿怎么看。”
多的话没有了,但是锦洛明白,再往下是属于那部分不该打听的,于是颔首以应。
季陵对于他的知趣很满意,笑着站起身子说:“可以走了么?”
锦洛笑着缓缓点头道:“如此,就请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