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妘素葙醒来,黑暗中听见有水滴落到瓦片,声音清脆如铃,大概是醒之前下过一阵小雨,白日睡了太久,现下大脑清醒,再睡不着。
他依旧偎依在戢修远的怀里,这人睡觉也没将他放下,比自己还要高的体温自后背烘烤,侧耳就能听见有力的心跳声。
妘素葙不自觉地将手掌贴上,感受掌心下的震动。
“有哪里难受么?”
原本应该熟睡的人突然出声,抬手摸摸怀里人的面颊,脖颈,再是后背,“退烧了。”全都触摸一遍后,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感慨地顺着妘素葙的黑发。
妘素葙抬头,黑暗中,能看见戢修远的身影依旧靠着床柱,他伸手去摸,双眼紧闭,大概是被妘素葙的动作惊醒而已,眼睛没睁开,只是轻轻拍他的腰背,“再睡一会儿吧,现在还早。”
“睡不着。”妘素葙侧过身,将脸颊贴上戢修远的胸膛,目光从里衣领口钻进去,想窥探隐藏在布料下纵横交错的疤痕,今夜有月光,只可惜他夜盲看不太清楚,干脆坦然地伸手去触摸,被戢修远宽大的手掌握住,男人终于睁开了眼,里面满是无奈。
“不要大半夜撩拨我,若是真的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
“我瞧见夫君胸前好多伤口。”他温顺地抚了抚,呢喃道:“肯定很疼。”
“瞧着吓人么?”
妘素葙没摇头也没点头,“有些一摸就知道是皮肉翻卷后草率缝合的,军医没照顾好你。”
戢修远一笑,“伤是我自己缝的,战场上这类伤口算是小伤了。”他将其视为军功章,挑开了里衣指给妘素葙看,“能看到么?这种就是刀伤,圆头的就是箭孔。”
这些伤疤早就痊愈,只是没照料好,增生的红肉水蛭一般贴着皮肉,妘素葙凑近了看,用指尖去戳,他皮肤太白了,在月光下泛着光,趴在戢修远身上,眉目哀伤地敛着,慈悲容颜总饱含着母性的无限温柔,似在默默垂怜眼底赤子众生。
戢修远叹息一声,他咬紧了后槽牙,才忍住了心中一些污言秽语和不堪的想法。他惊愣自己的污秽程度,自厌的想,难怪人间苦难多如牛毛,难怪神灵不愿渡众生。
“你这里,是爪痕么?”妘素葙轻声问,他指尖顺着疤痕走势,有三道不似刀剑的伤痕,痕迹已经很淡,横穿胸膛,依旧能看出情况之危险。
“是一只瘦弱的老虎。”戢修远回想道:“大概....是我十岁时候的事情,长久不下雨,闹饥荒,我饿得没办法,想去山里寻些兔子鸟雀饱腹,被山中一只同样饥饿的老虎跟上,我拼了命地跑,最后还是被抓伤了。”
“然后呢?”妘素葙眼中泪水泛滥,满是担忧。
“怎么哭了。”戢修远怜爱地替他拭去水珠儿,“然后我就被山中一位猎户救下了,现在这不是好好的么。”
“夫君幼时,过得好苦。”
戢修远将他搂在怀里,温声细语安慰,眼眸中既有爱怜,又参杂些许沉郁。
所讲的故事半真半假,爪痕确实是老虎所留,只是ji荒年代,哪还有什么山林,树皮草木早就被扒干净吃光了,所谓山林,剩下的全是石头、黄土和枯枝,ren饿得都要吃ren,律法礼教在饥饿下早已不复存在。
他那时十岁,将自己卖/给一位人tu夫,得到了几颗蚕豆,夜里听那ttu夫在嚼婴/儿手指头,咯嘣咯嘣,脆得像萝卜,他馋得浑身刺挠,想办法得到了,只可惜他吃不下,大约是人性作怪,吃不下,只能继续握着人tu夫的砍刀往山里走。
不是被老虎追赶,而是追赶着老虎,眼中贪婪冒着精光,看猛兽不再是畏惧它的尖牙,而是馋它那一身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