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差事啊,”明之万吹散茶雾,“无兵无卒,可不敢来,我怕步林遇昌的后尘。”
他抿了一口茶,朝熊恪恭眨眼:“林遇昌林大人,去岁查淮安赈灾案那位,自缢身亡,多蹊跷,是吧?”
熊恪恭脸色煞白。
“好在,天理昭昭。”明之万嘴角噙笑,“对了,老熊,你记不记得,淮安那知县后面怎么判来着?”
熊恪恭三魂不见了七魄,哪里挤得出半句?
莫鸿更是被抽骨一样,瘫跪在地。
“那知县……抄家,还是流放?”明之万玩味地看他俩反应,静了片刻,问傅融:“第四名,你可记得?”
“凌迟,诛九族。”傅融一字一字说,重重出了口恶气。
……
空地上,人挤人,肩挨肩,男女老少都来了,嗡嗡说话声堪比仲夏蝉鸣。
汗臭混着尘土气,熏得人头晕。
明之万立在祠堂的石砌戏台上,蓝袍被风掀起,猎猎作响。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唰”地抖开。
“兹有兰阳县,上报灾民一万三千六百人。”声音洪亮,穿透云霄。
他衣袖一展:“马上,清点!”
话音一落,军旗次第展开。
士兵们如棋盘落子,顷刻间将人群分割成块。
“甲字队,报数!”
兵刃未出鞘,仅一个眼神就让骚动平息。
不配合的,被缨枪轻轻一挡,便乖乖归队。
傅融眯起眼看。
这哪是临时调遣的兵?
分明是演练过千百回的阵仗。
莫鸿官服湿透,黏腻贴住肥硕身躯,如刚从油锅里捞出。他频频向熊恪恭递眼神,盼他解救。
“明、明明、明大人,”熊恪恭满头冷汗,艰难地咽口唾沫:“若……若数目有差……不、不知如何处置?”声音抖得不成调。
“这个……”明之万笑得意味深长:“要看差多少。”
“如、如……”熊恪恭硬着头皮问:“如、如果差得多呢?”
“你猜?”
他俩哪敢猜,顿时面如死灰,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
戌时一刻,兵长踏步上前,恭敬报数。
“兰阳县,男女老幼,共七千三百四十九人。”
“呀!”明之万摇头复摇头:“莫大人,你这数目,差得可有点多哦。”他失笑,“七千与一万三,快一倍呢!”
莫鸿“扑通”一声跪地。
“下、下官,下官……”
话都说不全,脑子里一片空白,胖脸汗混着泪,糊成一片。
熊恪恭既绝望,又暗恨,心里狠骂莫鸿:蠢货!杀千刀的蠢货!连作假都不会,哪有人造假造翻倍的?贪心不足,死有余辜!
傅融眼神复杂看向明之万,心里翻江倒海。
这出戏唱漂亮!
任谁也想不到明之万如此对账。
更想不到他会如何惩戒。
“明、明大、大人!”莫鸿死到临头,反而心存一丝侥幸,颤声求饶:“下、下官马、马上补救,一定好好补救……如、如数尽还……”声音断断续续,一下被晚风吹散。
“不必了,”明之万还是笑,“本官来开封都快半个月了,你若肯补,早补了。”
他抬眉示意。
两名侍卫箭步上前,一左一右,铁钳般扣住莫鸿双臂。
肥硕身躯挣扎几下,霎时瘫软。
莫鸿哀莫大于心死,丧气得发不出声……
也不知是抄家,还是流放。
一转念,又心里快速盘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被压上京后,找谁求情?
熊恪恭这货是指望不上的了。
礼部何侍郎?啧,礼部也不管这遭。
刑部……不成,刑部他不识人。
户部?
太府寺……?
可那侍卫一下按低莫鸿头颅。
后颈肥肉颤巍巍堆叠,泛着油光。
“唰!”
明之万手起,剑落。
寒光一闪。
血溅三尺。
猩红洒在藏蓝官袍上,如写意泼墨。
傅融定在原地,耳畔嗡鸣。
明之万半边脸颊挂血。
他眉弓略高,血顺着轮廓点点滑过。
落到颧骨上,似泪、似妆。
恰巧风吹云过,夕阳斜照,将点滴殷红映得剔透。
每一滴血都泛着光。
像红宝石。
像星。
像金刚石的火彩。
熠熠生辉。
傅融挪不开眼,心心念念只一个想法。
真好看。
真好看,真好看!
似鬼似魅。
似妖似仙。
是谁说男子相貌无用?
那是他没见过绝色。
熊恪恭鬼哭狼嚎,把傅融唤回神。
“你!你竟敢斩杀朝廷命官!”熊恪恭抖着手指明之万,震惊控诉:“先斩后奏,该当何罪?”
“老熊,睁大眼睛仔细看,”明之万朝他举了举手中剑:“瞧瞧这是何物?”
熊恪恭一惊。
“你也是四品知府,老熊。”明之万轻笑:“尚方宝剑都认不得?”
“尚、尚尚方宝剑?”
“正是,”明之万把剑往熊恪恭面前一送:“上警昏君,下斩佞臣,尚方斩马剑是也。”
熊恪恭凑近细看,傅融也忍不住上前。
可左看右看,那剑分明寻常,只剑穗缀着颗浑圆明珠。
“看够了?”明之万收剑入鞘,振臂高呼:“见尚方宝剑,如见圣上。”
众人哗啦啦一片跪地,山呼万岁。
“好,所有人听令,”明之万满意点头,朗声喊道:“启程,尉氏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