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的绷带,外加一根绑成大闸蟹的红发带,娇俏的少女,却认真地说,帮他打扮得十分好看。
少年喉间溢出闷笑,惊得廊下偷窥的随喜差点摔了铜盆。他们殿下自打濛妃离宫后,何曾有过这般鲜活神色?
笑声震动了胸腔,溃烂的胸口,让他的笑声变成了嘶鸣喉喘,他捂着胸口,压抑地咳嗽起来。
“疼吗?”顾念,“颤”着嗓音用指尖轻点他的胸口。
明明爱捉弄他,却又心疼着他。
眼前的少女,就像曾经母妃跟前养的狸奴,爱现却是个爱受惊的怂包。
李巍心里流淌着异样的情绪,睫毛微颤:“孤若说疼......”
“那我给你吹吹。”顾念不由分说地,就要扯开他的衣襟,他赶紧死死护住。
少女却隔着衣裳,踮着脚尖,吹在他脖子处。
细细软软的呼吸,透着金秋桂花的香甜。
李巍被蛊惑一般低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少女,鼓起的腮帮子,就像他早膳用过的白玉小笼包;浓密的睫毛,像一把羽扇扑闪扑闪,险些碰触他的脖颈,鬓角还有未洗净的墨渍,更像那只见了他就爱捉弄他的小狸奴。
他一股热流从下至上,原就滚烫的脸蛋,差点爆断血管,他慌乱地推开顾念,宽袖带翻了青玉笔架:“赵姑娘可知男女......”
“男女七岁不同席嘛!”顾念抬起眼,露出一双“懵懂无知”的眼,“可殿下是我表哥呀,咱们是亲人,不用拘束,爹和娘那么大了,还天天睡一张床呢。”
呵,十三岁,可不是懵懂无知,满嘴跑小黄车的时候吗?
“胡言乱语!”李巍霍然起身,衣襟散开露出心口狰狞的溃伤。暗红腐肉间隐约可见白骨,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可还未等顾念有下一步反应。
李巍仓皇掩衣,唯一完好的手竟然主动覆盖住她的眼。
他从背后紧张地环住她。
她的后脑勺撞入他溃烂的胸口。
“别看,会吓到你。”
李巍牢牢记着,刚才顾念因为看到他的伤口而落泪的模样,那一串串被吓到的珍珠,他怕他这次,哄不好了。
【腐毒隔离】被动技能发动!
顾念鼻尖竟然起了一屋子重庆麻辣火锅的香气,又麻又辣又让人上瘾的老火锅味,熏得她眼泪鼻涕哗哗直流。
怎么还是哭了?
李巍的手掌湿漉漉的,还有黏糊糊的另一种触感。
“你别哭,真的一点都不疼。”李巍手足无措地哄着她,红着脸,突破心中的道德底线,忍着十分羞意,咬牙道,“若你不放心……那,就再帮孤吹一吹。”
他缓缓放下手,转到顾念面前,看着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可怜模样,一手捏住衣襟,用力却只小小拉下一角。
昏黄的阳光落在他玄衣之上,溃烂的心口若影若现,他别着脸,红着眼尾,浅浅拉开胸口,禁欲又糜烂的清一色铺面而来。
顾念滚动了下喉间倒流的鼻水,她摸了把,哦,还好不是鼻血。
这世上有一种帅,叫认为自己平平无奇;而有一种撩拨,叫无心搔首却涩气十足。
这小狗儿,原来是这般诱惑了十三岁的少女,纯真的心,她心底嗤笑。
谁还不是各中“撩人高手”?
顾念泪眼朦胧,轻轻踮脚,吹上他的心口。
“表哥的伤,一点都不可怕,我,我只是心疼表哥……我要学医术!学成了就天天给殿下治伤,把那些庸医都比下去!”
少女的誓言,“纯真”又“热烈”!
李巍撩起衣袖,帮她擦干净鼻涕和眼泪,看着她含泪却格外“认真”的眼,心间又软又涩,他道:“学医可不容易,就如孤想治水,从五岁就看水经,勘探山水图,却依然不得要领。”
这傻姑娘,学一片礼记还能偷看话本,这么不耐烦学习,为了他,却去学那艰涩的医术,回头学不明白,还不知道要怎么哭泣?
他得打消了她的念头。
李巍忽然转身抽出书架最底层的舆图,泛黄的宣纸铺满整张书案。
顾念看见密密麻麻的朱批间圈着“青州”“扬州”等地名,墨渍在“鄱阳湖”处洇开深潭。
“前日,顾尚书上报的折子,上月暴雨冲毁荆江大堤,十五万顷良田化作汪洋。”
少年指尖划过长江蜿蜒的曲线,顾尚书说要加固堤坝,可孤翻阅前朝典籍,发现大央三年加固过的堤段,如今反而成了决口最频处。”
顾念凑近细看,潮湿的墨香里混着淡淡的药苦。舆图上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流速数据,甚至详细到每个河湾的泥沙沉积量。
这根本不是储君该研究的琐碎事。
她想起三年后,顾远对太子的钦佩,还有他说过太子在此时的志向。
“孤一日不死,定要让江南再无水患,还它万城富庶!”
若当时只是惊异,心中略有波澜,此刻看到这奏折和这沉淀了十年的数据,顾念内心又起了更大触动!
她自我厌弃:她这人怎么就这么容易心软呢?
可,这种利国利民的事,却要高于个人恩怨之上。她为人虽然疯癫自我,可她也有自己的底线,做人做事,不可负了无辜苍生!
若起因非她,她又无能为力,那便无关她事,她自逍遥;可若只是她动一动嘴的事情,她不去做,则会常掩于内,良心不安。
“殿下,治水如医人,堵不如疏,何必南水北调?”她终是说出了,九年义务教育,耳熟能详的四个字。
“何为南水北调?”李巍触摸到新的思路,方才的儿女情长顿时褪去,目光摄人地追问。
“若在此处开凿人工河道,将长江水引入淮河...... ”顾念蘸着茶汤在黄淮平原画了条线。
“那淮河下游必遭殃。”李巍突然握住她的手指向北方,“但若继续向北延伸,经泗水贯通黄河……”
咦?竟然通畅了!
“表妹这真的是神来之笔!”李巍越说越惊喜,他突然抓起舆图朝外奔去,刚奔到门口,又双脸潮红地转回。
“同孤一起计算运河水程,表妹!”李巍眼里含了山川四海,灿若繁星,主动牵起了顾念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