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轸玉视线停留在这一身粗布麻衣上,再往上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仔细瞧去,却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此刻身着麻衣的少年对着那老伯指了指前方,老伯佝偻着身子,淳朴而感谢地朝她们笑着。
于是匡轸玉也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老伯可是要做饭?”
老伯点了点头,牵着老妪的手在她耳边讲了些什么,而后老妪似是找准了他们的位置,也点头温和地笑着。
“我与阿姊正巧会些菜式,这小厮也正巧有些体力,今日不如尝尝小女子的手艺?”说完,匡轸玉似是又怕老伯有负担,故意说道:“夜色渐晚,这十里八乡的也没个客栈,我等实在是没地去了。”
那老伯自然明白这不过是让他们心安的借口,却也没有多做推拒,反而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这附近人家不多,也没个客栈。若是姑娘们不嫌弃,暂且先与老婆子住一屋吧。不过老婆子这眼睛有些不好了,看不清东西,夜里还需姑娘照看下,莫让他磕着碰着了。”
匡轸玉听着老伯这番嘱托,有些感慨。
迟暮之年,膝下无子,日子虽难,爱人却始终在一旁相伴相守、照料起居。
远离皇城的荒芜之地,没有“夫为妻纲”,没有“谨守妇道”,有的只是袅袅炊烟、柴米油盐。
天上云层卷起,露出夕阳余晖,将整个茅草屋笼罩成了一片暖色。
曹悬刃带着自己手下的侍卫挥动着斧头大力地砍着柴,匡毕珍在灶前烧火,霜儿在水池边洗菜,匡轸玉系着围裙翻炒着老伯刚从田里收回来的青菜。
油水声“滋滋”溅起,将匡轸玉的手上烫出了几个小泡,但她却觉乐在其中。
香气阵阵向上飘散,钻进了每一个人的鼻中。
太阳尚未落山之时,狭小的木桌上便摆了好几个菜,全都是素菜,也没放什么香料,但众人挤在桌前竟也抢着把菜一扫而空。
饭毕,月亮便渐渐升在了他们头顶之上。
此刻氛围正好,仰头便能望见满天星辰。
匡毕珍坐在院中撑着下巴望着漫天繁星,轻声问着老伯:“老伯,这青州年几前还是一片绿地,如今怎的全变成荒地了?”
“青州常年缺水,本就全是旱地,三年前有个县令对土地进行了改良,后来才慢慢种得出一些绿色的菜了,姑娘想是那时候来过青州吧。”
县令......莫非说的便是陈昭?
众人表情各异,匡轸玉默默地观察着阿姊,阿姊此刻面上并未流露出太多,眼神中却像是有些希望有些落寞。
而一旁的曹悬刃此刻也低眉沉思着,叫人看不出情绪。
“说起来,陈县令也是那时候来的,《均田令》一出,才算是将青州的荒土变成了良田,也是那时候,青州百姓才兴致勃勃开始拿起斧头。”老伯说起之时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中泛起了些泪花,最终却是长叹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了。
而在场几人也默契地没有追问,各自遥望星穹思考着。
“对了,青州这地乃穷山恶水,已有许久不曾有人踏足了。你们来这青州,可是有何事?”那老伯是个善谈的,此刻又调转了话题,开了个新的话匣子。
“多年前来过此地,对青州有些难以忘怀的记忆,而今故地重游......是想再看看旧事旧人。”匡毕珍冲着大伯微微一笑,匡轸玉却觉得这笑容有些苦涩。
“大伯,这青州如今却大变了模样,这城中又该如何走呀?”匡毕珍谋划着明日打算,当下问道。
那大伯指了指身后那片不成样子的泥泞,道:“延着这路一直往前走,再往西边走五百米便能看见青州府衙了。”
匡轸玉自然明白,阿姊明日定是打算去府衙瞧上一瞧,可她却始终不解,曹悬刃为何要扮作小厮与他们在一起做这些于他而言毫不相干的事。
回头看去,曹悬刃双手交叉,无意识地摩梭着手指,天生的一副笑脸此刻却神情严肃。匡轸玉这才发现,自从他急迫跑来她们马车前的那日起,他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虚浮。
以他的个性,这也太过反常。不过他遮掩得还算不错,竟让她如今才觉察出来。
伴着明月星辰,几人在逼仄而又硬实的床板上凑活了一宿。
第二日起来,已是腰酸背痛,却还不得不踩着满地泥泞,先将马车推到平整处。
与老伯老妪道了别,几人方才脱了鞋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起身向府衙去。
左转进了一个胡同之后,青州城的一些商贩才零零碎碎开始叫卖,与汴安城相比,简直天上地下。
马车停在青州府衙门前,几人却看见了一个布满尘灰、蛛网遍地的府衙,甚至连“青州县衙”这几个大字牌匾也是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而府衙门口,并无人看门把守,只有一个穿着浅青色官袍的人正清扫着门前的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