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倒是也对这丞相嫡子有所听闻,都说他行事荒唐、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可我今日见到他,便觉得一切不过是传言了。”
“行事荒唐是真,但隐藏在荒唐之中的真心也是真。”
“反倒是那顾小将军,往后定然功勋满身、青云直上不假,可我从前读他写的兵书,杀伐味太重,没什么人情味,于女子而言,倒不一定是个好归宿。”
匡轸玉早已睁开双眼,林雾高谈阔论的样子,时隔多年,她又一次见到了。
她重活一世,有些事方才看清,可林雾仅凭察言观色、读书识人便能将本质点出,将事实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从前我听父亲说起过,丞相与太尉素来不对付,甚至近日开始接触起皇子来,圣上亦对他们拉帮结派心知肚明,却始终无计可施。”林雾的语气中有些落寞。
“于是,他便以身为饵,亲自做那打破僵局的一颗废子?”匡轸玉顿时寒毛竖立。
“以一腔赤诚去换端坐龙椅之人的垂眸,抛下全家儿女去赌一个海晏河清的可能,我觉得他太过愚蠢。”林雾的语气冷漠得似是在说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
“他大概也没想到,帝王家最是不讲情面。与他们而言,没有真情,只有利用。只有他可笑地做着天下大同的美梦,在权利面前,他太过理想化。”
“水至清则无鱼。”林雾叹了一口气,短短几个字却杂糅了许多情绪,“都是后话了,我也是才明白过来。”
匡轸玉这才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她离那漩涡的中心有多近,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要想挣脱束缚,必得先舍下这一身依仗。可若是没了庇护,她便得能护得住自己。
二人凝望着周遭的一片漆黑,各自陷入了沉思。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匡轸玉率先苏醒,她盯着林雾紧蹙的双眉,那里本来盛着凌霜傲骨,此刻却满是波折。
“二姑娘,老爷有请。”门口的小婢女冒失地闯了进来禀告,却见到了床榻之上还卧着一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匡轸玉竖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而后又冲着她嫣然一笑。
轻手轻脚起身,将床帘一拉,匡轸玉便赶往书房去了。
“惠儿。”匡应衡此刻用手撑着额头,满是疲惫,“你应当知晓你兄长当前的状况。”
“他不适宜再受刺激了。”
纵然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匡轸玉心中却仍旧有些悲伤,她早已失去了歇斯底里的勇气,于是便静静地杵在原地,听着匡应衡给自己写好的结局。
“但为父亦不愿卖女求荣。我们惠儿将来是要嫁给大将军的,怎能与这纨绔纠缠不清。”匡应衡话锋一转,听起来倒是父慈子孝。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舍不得她和太尉府定好的婚约。
“那父亲待如何。”她的父亲倒是一个也不想选,一点亏都不想吃。
“你兄长欠了万两白银?”匡应衡瞳孔微缩,显然在筹谋着什么。
“是。”匡轸玉简明扼要地答。
“那便还给他两万两,再修书一封送到丞相府去,若再咄咄逼人,便只能请太尉了。”匡应衡似乎已将太尉府当作了靠山。
“可两万两白银,三天内又如何凑得齐?”匡轸玉反问道。
“你阿姊的婚事需得提前了。”匡应衡话中的意思不难理解。
这是要让陈家堵上这大窟窿,用阿姊的婚事换来匡府的安宁,于匡家而言,几乎没什么损失。
可是,这样一来,阿姊的婚姻就变成了一场交易。曹悬刃自以为是的筹谋,却让阿姊成了牺牲品。
“不行!”匡轸玉绝不允许。
匡应衡此刻分外严肃,对匡轸玉这样激烈的反应很是不满:“惠儿,你若是能安分一些,凡事三思而行,便不会惹出这样的祸端,更不会牵连到阿姊!”
呵,又全成了她的错。她连匡府的大门都不曾迈出,她怒怼陈家无礼的时候他分明也默许,分明是匡之栋惹出的祸端却要她与阿姊来承担。都说男子是家中的顶梁柱,那怎么家里出事的时候却要女子来顶罪。
前世她大概还会被这样的话洗脑,到死前她才明白,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替罪羊,一个抛弃了也无关紧要的替罪羊,好自欺欺人地维护着那点可怜的自尊。
“既如此,便该十里红妆,风风光光送阿姊出嫁。”匡轸玉不想再浪费口舌与他争辩。
“本来早已准备好,若不是你,你阿姊也不用受这等委屈。”这意思就是不打算给阿姊准备嫁妆了。
“知道了。”匡轸玉听不下去了,行了个礼打断了匡应衡的说教,转身就走。
他们不肯给嫁妆,她便自己给阿姊挣一份出来。
门外艳阳高照,阿姊想必仍旧坐在庭前期待着进入新生活,却不知自己的幸福早已被明码标价。
匡轸玉捋了捋思绪,暗中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此事源于曹悬刃,自然也该找他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