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轸玉脑中的弦“嗡”地一下绷断了。
随后扶着供桌踉跄起身,青砖上的檀珠被她踩得咯咯作响。阿姊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手中仍攥着那半截断裂的佛珠绳。
“投井......”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浸了冰。
匡毕珍的声音越来越小:“捞上来时,井底的冰碴子都扎进骨头缝里了......”话未说完,阿姊忽地哽住了,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母亲说怕沾了晦气,连夜叫人填了井......”
匡轸玉突然笑出声,脸上却难看得像在哭号。
“惠儿,人死不可复生,我已偷偷命人准备了一口棺材,明日就准备送出城去了。”匡毕珍注视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妹妹,眼神中满是心疼。
匡轸玉明白了过来,阿姊过来不是劝她与家里和好,而是劝她放下无法逆转和改变的命运,丢弃那些无关于己的责任。
可若是连她都放弃了,还有谁会在意呢?
人死不能复生,但死人却能还魂。
匡轸玉倒退半步,挺直了脊梁,凝视着面前肃穆的牌位,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恍若白绫悬梁。匡家百年清誉,最怕的不就是冤魂索命么?
“多谢阿姊,若明日我能出得了这祠堂,定会亲自来送她上路。”
匡毕珍心下了然,“我等你。”
等阿姊走后,匡轸玉缓慢移步至焚香炉边,拿起供桌上那本早已抄写了千百遍的《女诫》,而后一页一页撕碎投进了焚香炉。
火苗蹭上书页,肆无忌惮地向上攀升,映入了匡轸玉幽深的眼眸。
匡轸玉背身,呼唤霜儿:“霜儿,兄长今日去了哪?”
“姑娘,大公子今日照旧去了万花楼。”
“回来了吗?”匡轸玉的语气凛冽得可怕。
“约莫着马上回来了。”
“等他回来了,你去与她说,妹妹知道错了,让他来祠堂接受妹妹的道歉。”
“道歉”二字匡轸玉说得格外得重。
鸡鸣三声,天色即将破晓。
匡之栋踹开了祠堂门,浓烈的酒气裹着脂粉味扑面而来。他腰间玉佩叮当乱响,靴底还沾着万花楼的牡丹胭脂。
“听说我的好妹妹要向我道歉?”他醉眼乜斜着倚在门框上,“终于想通了?早这样也不至于罚跪祠堂不是?”
匡轸玉跪在蒲团上纹丝未动,祠堂中烟雾缭绕,将匡轸玉的身形隐没得所剩无几。
匡之栋走进祠堂,突然大门自己紧闭了起来,转头看去,门上贴着一堆符咒,赤红色的纹路似鲜血蔓延着。
他踉跄着往祠堂内部走,靴底却突然传来黏腻触感。低头看去,青砖上赫然印着湿漉漉的脚印,一步一步爬到了匡轸玉的身上。
匡之栋酒醒了大半,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正想转头跑走,余光中却瞥见匡轸玉缓缓转身,身体僵硬,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他走来。
她的眉间印着用血绘就的梅纹,腕间缠着傻奴往日束发的发带。
“大公子。”匡轸玉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匡之栋逼近。
匡之栋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你不是我妹妹!你是谁!”
“大公子莫不是因为我神智清醒就认不出我了?”匡轸玉嘴角微微翘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匡之栋狼狈往后退。
“傻奴?是你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喝了酒一时不清醒!”匡之栋此刻已后退到了门口,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
忽地,狂风骤起,祠堂内紧闭的轩窗被风吹开,落进了几片梨花瓣。
匡轸玉伸出苍白的手,向匡之栋的脖颈摸去,而后突然露出狠戾的眼神,手上开始收紧用力。
匡之栋挣扎着,此时已涕泪横流,“我错了!是我害了你!”
匡轸玉收回了双手,只见那个猥琐嚣张的兄长此刻正不断地磕着头,额头已磕出了血印。
正好此时天光乍破,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了祠堂,柔和地落在匡轸玉身上。
匡轸玉瞬间敛了鬼气,装作无辜样:“兄长怎坐在地上。”
而后抚平袖口褶皱跪回蒲团,又是那个端庄娴静的匡二姑娘。她将发带从腕上解开扔在了地上,一阵微风起,发带吹到了匡之栋的脚边。
匡轸玉斜眼观着,声音清冷如常:“劳烦兄长转告父亲,祠堂怨气太重,女儿夜夜梦见无头女鬼索命......”
话毕,匡之栋已连滚带爬打开祠堂大门,急忙向匡应衡书房而去。
不久,便有管家带着十几个婆子进了祠堂,“二姑娘,这祠堂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快出去吧!夫人命我们来洒扫呢!”
匡轸玉冷眼瞧着他们战战兢兢地擦拭青砖上的水痕——那不过是用供桌上“吸收天地精华”的晨露铺洒而成的。
门外梨花依旧纷飞,匡轸玉无视周边正忙碌着的众人,最后在牌位面前跪拜了一下,而后转身,对着门外水井方向上了一炷香,直到香灰燃尽,方才离开。
赶去梅香苑的途中,匡轸玉看见了那口已被封住的水井。那上面什么痕迹也没有,自欺欺人地保持着原样。
匡轸玉匆匆而过,不再驻足。
梅香苑里,只有一处隐蔽的空地上放着一口棺材,旁的也再无甚区别。
阿姊早已站在棺材旁等她,见她来了连忙招手。
幸好,我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