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霁又想咳嗽了,他以拳抵唇,彬彬有礼地拒绝:“滚。”
李暮汀耸耸肩:“得,说正事儿。离京市几千里,跑庾山也躲不了清静。”
“我知道。”
“哦,忘了,我哥和贺三叔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信平建设他也有股份。”李暮汀抓抓头发,烦躁无比,“现在造岛出了岔子,他就想要我在庾山折腾了几年的文旅项目。疫情那会儿他在哪晒太阳呢,孬货一个。我贺伯伯——也就是您皇阿玛,肯定是要保贺三叔的吧,他是……”
贺明霁神情低淡,嘴角掀起抹嘲讽的弧度:“最重亲情和家族的。”
“太子明鉴。”贺家往前数六十年,老一辈几乎都走的教书育人之路,也有过好几位名可传青史的大师。如今的商业帝国则由贺凛一手缔造,贺凛只贺明霁一个继承人,李暮汀嘴贫起来就乐意这么揶揄好友,“不管你那些叔伯是什么人物,横竖都是陛下的亲兄弟,有从龙之功。”
“行了,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别整这些封建余孽。”贺明霁按了按眉心,语气沉沉。几乎算一夜没睡,早起又接到父亲贺凛的电话,照例争吵讽刺,直到见到景澄,他才觉得心情亮堂起来。
他的妹妹。
他的。
和贺家全无关系。泾渭分明地当了他二十年的伊甸园。
贺氏的股份,所谓的家族,他同样有一席之地的董事会,是一颗迟早会出问题的定时炸弹。
当初那样抗拒京市铺就的坦途,除开对贺家的不满外,未尝不是一种趋利避害的选择。
他沉默下来,又想,景澄还从来没在他面前削过苹果,会不会无意中切到手?削皮毕竟不像猫咪去势术,她才念完大二,实操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吗?
“五年前,贺氏提出要收购齐光,估值是我当年融资额的三倍。但现在齐光的市值已经超过了贺氏持有的全部建工股份了。固然有地产颓势的原因,但我不可能一直被贺家的破事困扰。”
贺明霁凝视着手里的玻璃杯。
杯身剔透,还能隐约看到另一个人的掌印,比他的要小一点儿。最开始的时候这只手可以完全被他包住,只有她爱吃的小笼包那么大,后来变得修长、灵巧、漂亮,能握拍挥出震声的力量,也能反握住他,把他困在六寸之上。
贺明霁敛眸,道:“我要回一趟京市,你也一起。就中秋之后。”
“蛤?”李暮汀坐不稳了,“我其实也没那么想现在就争家……”
“咚咚。这次去要多久?”景澄倚在卧室的门框边,手里端着一个银质的果盘。
李暮汀巧妙地打住了嘴,选择对那几只红耳朵兔子吹口哨。
贺明霁看向景澄,眼中染上暖意:“要一段时间,贺家有些事情必须我亲自回去处理。”
景澄微微歪头,她很少从贺明霁口中听到“贺家”这两个字。
西双版纳、景兰、谢筠、宜泽,景澄的生活简单而纯粹,她自幼时就被亲人们祝福要无忧无虑,快乐至上,事实上她也几乎做到了。
贺氏集团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商业巨擘,至于背后的贺家,还是梁翊合偶尔嘴快,抱怨几句贺家人的复杂难搞,才让景澄无意间窥见一角。
贺明霁从不言及遥远的京市,就好像独立之前,那个家族不曾给过他任何束缚一样。
她想了想,问道:“哥哥,会很麻烦吗?”
贺明霁思索着:“算是个不小的麻烦。抱歉,一直没有和你提过。它并不能短时间就处理好,之前只做了部分准备。但我一定能解决。”
他语气笃定得和起誓一样,好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困难而是真爱。
他看着景澄,问:“所以,这次要和我一起去吗?京市不算无聊,我还有些朋友,或许你也愿意认识。”
李暮汀插嘴:“比如某两个正在决战正宫之巅的叔侄。”
但他的白烂话无人在意,因为贺明霁说话时的声音太过温和清晰,表情认真到令人几乎忽略他脸上仍泛着的病态的潮红,
房间的光芒轻巧浮动,落在他瞳色偏淡的眼睛里,给这张脸添上一种虔诚的意味。
景澄的心跳在他的眼神中漏了一拍。
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好。
夜里欲念沉沉,火星子从小腹烧到胸腔,她浸在水中,也留下温热的余烬,现在余烬变成一朵朵小花,就像爬山时看到的马兰头一样。
小花在秋天开得生机勃勃,争先涌出她的胸腔,明明没什么特别的,却是比攀至天灵盖的快乐还要美妙的东西。
景澄轻吸了口气,坦然地回望贺明霁,点头:“好啊!”
贺明霁笑:“回家后要和咪咪说声抱歉,我俩都太不负责任了。”
“唔。”李暮汀揣着手,狐疑地眯起眼睛。
比之梁翊合,他多了一心二窍三四心眼。因此,李暮汀敏锐地觉得,房间突然变得神圣而洁净,阴谋家的讨论则荡然无存了,令他想起小时被塞到唱诗班、混迹京市西什库教堂的经历。
现在,他站在贺明霁与景澄之间,像一盏长明灯,或者主持某种重要仪式的神父。
李暮汀遂双手合十,把手腕的紫檀念珠推至掌心里,大声道:“God bless you,God bless us!感谢上帝赐给我们食物,快快来点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