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檐铃初逢
天枢门的铜钟敲过卯时,谢昭然的玄色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六载西北风沙在肩甲上磨出细密凹痕,唯有腰间新铸的鎏金铜铃崭崭发亮,铃身刻着的并蒂莲与胡杨纹路上,还凝着未化的塞北霜雪。
“谢卿此次平定西戎,解玉门关之围,实乃国之栋梁。”皇帝的褒奖在殿内回荡,谢昭然却盯着御案上的鎏金香炉出神——那袅袅青烟的走势,竟与沈清蘅信中所绘的西北舆图暗合。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飞鸽传书,素白信笺上只画了株抽芽的胡杨,叶脉间藏着极小的“归”字。
“臣唯有一事相求。”谢昭然单膝跪地,铠甲与青砖相碰发出清响,“请陛下恩准臣回乡省亲。”
殿内忽然响起太子的轻笑:“谢将军战功赫赫,莫不是急着去见沈家小姐?”这话惹得满殿朝臣侧目,谢昭然却抬眸直视太子,眉骨处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臣与沈氏自幼相识,如今臣已及冠,理当……”
“准了。”皇帝抬手打断,目光扫过谢昭然腰间铜铃,“赐婚圣旨,明日便送往谢府。”
朱雀大街的茶楼飘出糖炒栗子的甜香时,沈清蘅正与苏明玥辩识新得的藏红花。十八岁的少女褪去了稚气,月白襦裙绣着细密的药草纹,腕间银铃随着翻书动作轻响,与记忆中那串鎏金铜铃的音色,早已在时光里酿成了双生的韵律。
“清蘅,你看!”苏明玥突然指着街心,“是西征军凯旋的仪仗!”
雕花窗棂外,玄色旌旗猎猎作响。沈清蘅的指尖骤然收紧,书页间夹着的胡杨叶标本簌簌飘落——那是谢昭然三年前随断刃寄回的,叶背刻着的“等”字,早已被她摩挲得发亮。
茶楼二层突然传来骚动。身着便服的谢昭然掀帘而入,腰间铜铃被他刻意掩在衣襟下,却仍在踏阶时撞出细碎声响。他望着临窗而坐的月白身影,喉间突然发紧——沈清蘅的鬓边别着支银簪,簪头是半朵胡杨雕花,与他护心镜下藏着的银铃残片,恰好能拼成完整的图案。
“这位公子,可是要包间?”茶博士的询问惊醒了僵局。沈清蘅缓缓转身,茶盏在案上磕出轻响,却见谢昭然眼底翻涌的情绪,比当年在巷口初遇时更烈。
“沈小姐。”他拱手作礼,声音却发颤,“别来无恙?”
苏明玥见状,悄悄将茶资压在青瓷碗下:“我突然想起药庐还有事,清蘅你慢慢招待谢将军。”临去时,还不忘对谢昭然眨眼,“将军的铜铃,比传闻中更响呢。”
茶楼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暖不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沈清蘅望着谢昭然眉间的疤痕,忽然想起他在信中说“胡杨的伤,会自己长出新皮”,此刻却恨不得取出袖中藏了六年的金疮药。
“在西北,常收到你寄的药草。”谢昭然率先开口,从袖中掏出个牛皮纸袋,“沙棘晒干了泡茶,比军中的马奶酒顺口。”
沈清蘅接过纸袋,指尖触到袋角绣着的并蒂莲——是她十二岁时的针脚。“将军的伤……”她望着他铠甲下露出的绷带,喉间发涩,“可还疼?”
谢昭然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西北的沙砾感:“清蘅,你我之间,还要称‘将军’么?”他倾身向前,压低声音,“我在玉门关外种了三百棵胡杨,每棵树的根下都埋着你的信。去年沙暴掀了两棵,露出的信笺上,你说‘妹妹会背《木兰辞》了’。”
沈清蘅的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断联的三年里,曾在银杏叶上刻字埋入梅树下,如今梅树已粗得抱不住,而眼前人,竟将她所有未说出口的牵挂,都种成了大漠里的胡杨林。
“圣上赐婚了。”谢昭然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枚刻着“昭蘅”的玉锁,“我在军营熔了十二支箭,才铸成这个。护心镜碎过三次,唯有它,始终贴着心口。”